他稍一深想,便怒不可遏,偏偏姜妤現在成了玉瓶,推不得碰不得,更拷問不得。
太醫見此情狀,不敢多說,默默往外退,又被他叫住。
裴疏則一雙長眸愈發陰鸷,“她眼下不能落胎,要是等傷好之後呢。”
太醫瞠目結舌,“殿…殿下?”
“罷了,”裴疏則道,“你下去。”
太醫幾乎是落荒而逃,裴疏則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蓦地背身輕嗽。
褚未擔憂道,“殿下肺裡還沒好?讓太醫仔細瞧瞧吧。”
裴疏則擡手回絕,他發動宮變,外人都隻以為他先前養病是裝的,若病情真洩露出去,不知多少人都會撲上來将他拉下台。
從知道姜妤要成婚,他渾身盡是戾氣,知道她有了孩子,更是控制不住地想大開殺戒,按捺道,“你隻管去處理王陳餘黨,盡快查出奸細,我要親自審。”
褚未應下,裴疏則又補充,“讓芳枝回來伺候,她不在,我怕姜妤不老實。”
……
保胎藥止疼止血,姜妤昏睡了一天,掌燈時分才醒來,看到芳枝紅着眼睛守在榻邊,下意識側身,腰腹疼得要斷掉,倒抽一口涼氣。
芳枝發現她醒了,連忙小心按住她,“姑娘,太醫說您不能亂動,快躺下。”
姜妤隻得躺好,“他們沒難為你吧?”
芳枝搖頭,抓住她的手,隻覺消瘦冰涼,眼淚便要往下掉,“就是有人來問了我幾句話。”
“什麼話?”
芳枝一一數起,“問我怎麼回來的,如何被扣下,何時何地與你見面,當時你身邊都有什麼人,可有男子…還有回程路上宮裡人對你做了什麼,和陳兆有沒有接觸。”
姜妤嘲弄輕笑,她知道,以裴疏則的脾性,不論旁人做出多少對她腹中血脈有利的證詞,他都不可能相信她的清白。
芳枝很害怕,“姑娘,求求你,好好活下去,命是自己的呀。”
姜妤不答,失神瞳孔望着平靜帷頂,像具散了魂的空殼。
清輝閣外侍衛日夜駐守,玄甲鐵戈,把這裡圍成牢房,又來了幾個冷肅強幹的嬷嬷伺候,每天逼她喝下那些苦得倒胃的安胎藥。
除了太醫,這裡無人進來,好像和旁邊的冷宮一樣被人遺忘了,才為婚慶臨時拔去的荒草又開始瘋長,把這座宮苑變成死寂的孤島。
姜妤不願吃藥,每每趁更衣将胃中苦湯全部吐掉,可這孩子好像很想活,依舊有驚無險地到了第三個月。
太醫給她把完脈,寬慰道,“姑娘安心,胎像還算安穩,可您也要愛惜身體,隻靠藥吊着總歸是不行的,您得好好飲食,否則等到臨盆之期,如何有力氣生産呢?孩子生下來以後也會體弱多病啊。”
姜妤知道對方是醫者心慈,情緒卻不受控制地低落下去,難道她真要生一個無辜的孩子出來,和自己一塊受這個不見天日的罪嗎。
她臉上露出惆怅,沒有言語。
太醫收拾好藥箱告退,宮門先一步被打開,裴疏則出現在門前。
他闊步走進,眉目冷峻,看到太醫也在,問了幾句。
聽到姜妤母子平安,裴疏則神色森涼,命他下去。
這段時日未見,他身上殺伐骁戾比從前更重了,虎口處系着白絹,顯是又添新傷,烏沉目光落在姜妤小腹上,“他倒是命大。”
姜妤看出他的不虞,“你若不喜歡,就給我一碗堕胎藥,我求之不得。”
“你以為,我很想讓他活嗎?”裴疏則捏緊拳頭,白絹有血迹透出,這幾日他盼着受傷,隻有疼痛才能壓住噬殺的沖動,“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麼才忍到今天。”
姜妤忡忡不語。
“我全然能想到等他生下來我們會過什麼日子,這條命會永遠橫在我們中間,這輩子也過不去。”
他捏住姜妤的薄肩,像是質問她,又像在質問天命,“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為什麼偏偏你現在有了?”
姜妤吃痛,擡起眼睛,忽然吃吃笑了。
她捕捉到他眼底扭曲的殺意,有心激怒,“這得問你啊,疏則哥哥,是你騙我喝了那麼久的坐胎藥,他是被你召喚來的。”
宮院内死一般的寂靜。
兩人一坐一站,一仰一俯,互不相讓,空氣幾乎結冰。
裴疏則凝視着她清韌的臉,突然問,“如果這是越文州的孩子,你還會這樣滿不在乎,有心害他去死嗎?”
姜妤錯愕,覺得此人簡直莫名其妙。
裴疏則卻以為她是被問住,蒼涼一哂,“是啊,你不會,你之所以心狠,無非是因為不論這孩子的父親是誰,都決計不是你的愛人。你想誘我把他打下來,正好以後清清靜靜,不必再生,我偏不叫你如願。”
姜妤渾身僵冷,“你什麼意思?”
“我早晚要你切切實實生下我們的孩子,我的骨肉。”裴疏則恨聲道,“你甯肯嫁給陳兆那個老匹夫,也不願做靖王妃,我成全你,他已被抄家滅族,你既是他家婦,沒為王府姬妾,也不算委屈。”
姜妤瞳孔微縮,他不光要讓她變成禁脔,還要讓她以後的孩子都變成他不見天光的囚徒。
她想起身,被一把按回去,後背栽在梨木雕花椅背上,撞上他森冷的眼,忍痛咬牙低罵,“裴疏則,你就是個…”
她恨極,竟找不出合适的詞來罵他,心口不受控制地起起伏伏。
裴疏則覺得遺憾,撫摸她的臉,“妤兒,這都是你自找的,直到今年初,我還滿心要把靖王妃的位置捧來給你,想着我們遲早會有嫡出的子女,命人提前在府中修葺别院,是你把我棄若敝履——你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這樣也好,我就讓你求仁得仁。”
他拂袖而去,姜妤大口喘息,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弓身幹嘔。
芳枝吓壞了,趕忙給她順背,又叫着找太醫,姜妤按住她扶自己的手,看向前方并未停留的背影,“可是裴疏則,這就是你的孩子。”
裴疏則不過微頓,便邁出宮門。
姜妤毫無讓他回頭的期待,譏诮道,“隻是你這樣的人,怎麼配做父親。”
她情緒波動太大,眼前一陣陣發黑,從圈椅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