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枝手足無措,生怕硬扶會傷到她和胎兒,隻敢攬住她,朝那些活死人似的嬷嬷喊,“姑娘暈過去了,快叫太醫呀!”
幾個嬷嬷才旁觀過裴疏則和姜妤的争吵,都不願做那個出頭的,猶豫着不敢動。
芳枝叫喊無果,幾乎要崩潰大哭,宮門砰一聲響,裴疏則折身回來,将姜妤打橫抱起,大步送進寝閣。
旁人見他這般,才有了反應,跑出去找太醫。
又是一陣忙亂,太醫忙着施針灌藥,裴疏則冷眼駐足了片刻,便扭頭走人。
芳枝守在姜妤身邊,隻覺她脆弱伶仃,了無生氣,好像霜條枝尖挂着的幾片殘雪,頃刻就要消散殆盡。
她聽到裴疏則出門,憤憤擡頭,幹脆起身追了出去,“靖王殿下!”
裴疏則剛走下台階,顯然沒想到她敢擋住自己的去路,詫異擰眉。
芳枝仰起發紅的眼,“您究竟為什麼這樣折磨姑娘?她并沒有愛過别人,當年她和您告别,自己也去了半條命,這不是她的過錯,您為什麼這樣心狠,非要和她過不去?”
裴疏則覺得簡直可笑,沒有愛過别人,不是她的過錯,這話怎麼有臉說出來的?主子撒謊成性,連帶着丫鬟也扯謊不眨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嘲諷,“一個賽一個的鬼話連篇。”
裴疏則懶得廢話,擡步便走,芳枝卻堅持道,“我們沒有騙過您。”
裴疏則十分不可思議,這小丫鬟今日膽大包天了,竟一而再地攔他。
他耐心告罄,“你們說沒有,證據在哪?”
芳枝一噎,落在裴疏則耳中的話頓時變得無力,“您給姑娘的信物掉進湖裡了,她不是沒去找。”
裴疏則哂笑出聲。
“你們拿不出半點憑證,我手中證據卻多得很,”他上前,逼得芳枝後退幾步,目光幾欲弑人,“她若愛我,那些東西就不會出現在随州刑房裡,我若心狠,差點死在裡頭的就是越文州了。”
“你們最好老老實實,否則我真會讓你們嘗嘗你們本該經受的一切,”裴疏則一字一句,叫人不寒而栗,“随州苦牢和京城教坊,他們倆随時可以進去安家。”
他大步離開,留下臉色煞白癱坐在地上的芳枝,再不回顧。
*
暮色降臨,靖王府内一片黑沉,隻有書房的窗牖透出微弱燭光。
裴疏則靠在圈椅内,手中握着那枚玉佩。
因為是母親唯一一件遺物,他貼身佩戴多年,每一個細小瑕疵都十分清楚,事後他也曾無數次确認過,的确就是自己交給姜妤的那塊。
案上放着當年那份所謂行刺景襄侯的密信,他都能看出字迹是從自己哪段時間替姜妤寫的課業上描下來的。
褚未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殿下,您回府怎麼不讓下人掌燈?”
裴疏則回神,頓時感覺自己魔怔了。
就為姜妤那句話,和小丫鬟浪費口舌不說,竟還将這些舊物找出來,白白又把傷口扒開一次。
他将東西放進拜匣,用力捏着眉心,“什麼事?”
“還是江東之事,”褚未道,“皇帝突然退位,鬧得很不太平,江東士子聯名上書,定要朝廷給個說法,最近江甯府又傳來密折,說有人糾集聚衆,威脅若他或廢太子不出面,便要鬧市罷考。”
皇權交替,到處人心惶惶,正是不安穩的時候,近年江東文人仗着地遠富庶,講學結社,操縱科場,一切激烈主張,在裴疏則看來,不過是為博得政治籌碼。
他本就煩躁的眉目更加不耐,“罷考由他們去罷,拟名冊張布出去,參與者終身禁考,江甯府那幫廢物,還能被此鉗制,腦子被米漿糊了不成。”
褚未道,“江甯府的意思是,金陵陪都事宜未盡,尚擱置着,若現在埋下隐患,隻怕日後不好收拾,最好還是您出面。”
這話倒是說在點子上,京中之事裴疏則都料理得差不多了,何必白留一個禍根,況且金陵之地的确要緊。
裴疏則靠在圈椅内,“你安排吧,我去一趟。”
褚未應是,聽他又問,“姜妤怎麼樣?”
褚未道,“我這便傳太醫來回話。”
裴疏不知在想什麼,夜風從窗縫吹進來,燈苗忽晃,正映在他眼裡,已不見多少火氣,隻透着幾分幽沉的狠意。
……
姜妤半夜醒來,芳枝趴在榻邊,旁邊被衾上淚痕未幹,想是哭累了才睡過去。
房内燈火已熄,白月的冷光透過窗牖灑進來,寝閣内清冷得像座荒墳。
姜妤擡起手,端詳自己細弱的手臂,皮膚蒼白發透,冰涼麻木,若非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俨然是個紙紮人。
她究竟為什麼要經曆這些,為什麼要帶累身邊人一起受罪?
姜妤不可遏制地冒出一個危險的想法,如果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得到解脫。
門扇吱呀作響,打斷了亂飄的思緒,宮侍進來點燈,房間内頓時明亮起來。
姜妤無悲無喜地望過去,看到裴疏則進門,木然将眼睛轉回帳頂。
“你醒了,”他走到榻邊,“太醫說,那晚留下的傷基本已經好了,隻是心内郁結,氣息瘀滞,長久下去依舊是不成的。”
芳枝被吵醒,瑟縮起身,裴疏則揮手命她退下。
姜妤感覺頭頂帳帷自己動起來,起伏、陷落、纏繞,蛛網一般将她裹緊封鎖。
她沒有掙紮的力氣,懶聲問,“所以你想做什麼?”
“我帶你出去走走,到江南,”裴疏則道,“你也很久沒回金陵了。”
金陵二字觸動了姜妤本已麻木的神經,“為何要我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