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時常出來走動,一走便是半個時辰,芳枝原本以為她是興緻高,方才卻瞧見姜妤扶住粉壁,唇色微白,額角處竟有細密的汗珠。
“姑娘,你不舒服?我們别走了。”
姜妤淡聲道,“隻是天太熱,太醫剛來請過脈,沒事的。”
芳枝還想說什麼,忽聽院牆外傳來女子凄厲的慘嚎。
主仆倆皆是一愣,姜妤循聲望去,“這裡還有外人?”
那邊是官邸西北方向的梨香院,芳枝想了一陣,“我聽仆媪說,殿下吩咐給您預備生辰宴,府尹夫人尋了城中最好的戲班子,也許是在排練?”
姜妤道,“這時辰宴席都散了,而且你覺不覺得,對方聲音有點熟悉?”
芳枝懵然搖頭,凝神去聽,卻又聽不見了。
姜妤心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我想去看看。”
她壓下身體不适,拾裙而出,等到近前,才發現梨香院和她所住的院子并不相通,中間一道門挂着大鎖。
門後抽噎未停,叱罵聲穿過門闆,“混賬蹄子,這般重要的席面,你還敢賊頭賊腦打小主意,指望誰來救你不成!虧得貴人不在,不然老娘剝了你的皮!按着她!”
姜妤心中憋悶,隔着木門提聲,“别打了。”
一切雜音戛然而止,領班隔着木門縫隙,隐約看到她絲羅寬袖,身邊還有女使,便知是主人家,慌忙停鞭,“夫人莫怪,我這便将她提遠些。”
她朝地上羸弱身體踹過去,“閉嘴!”
姜妤更加不虞,“本是為着我才勞動你們過來,何苦弄得哀哀戚戚,我也不樂意聽,這便找人換了你們去。”
領班頓時慌了神,倉皇跪下,“夫人寬恕,我們再不敢了。”
姜妤管不了更多,轉身欲回,那被打的姑娘卻炸起尖厲的叫喊,不管不顧撲到門上,砰一聲巨響,“姑娘救我!姑娘!我終于盼到你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救救我,我是晴煙啊!”
姜妤霎時怔住,芳枝也睜大眼睛,望向彼此的眼神盡是震驚。
姜妤挪動了下僵硬的步子,忽有人闊步朝這邊來,帶起一陣涼風,竟是消失數日的裴疏則。
他徑直錯開她過去,吩咐開門。
晴煙跌出來的刹那認出他,面龐瞬間煞白。
裴疏則神色沉得可怕,直接叫人帶走。
不知為何,晴煙看見他這架勢,就像撞着了地獄修羅,知道要落進他手裡,剛才還有力氣撞門,現在竟直接軟成一攤,扶都扶不起來了,隻能讓人架着往外拖。
姜妤不明就裡,下意識往前頭擋了一步,“你拿她做什麼去?”
裴疏則聲音克制,眼底卻隐隐發赤,“此賤婢有舊罪未贖,得交由刑官嚴審,你還懷着孩子,不要多費心了。”
晴煙聽得這話,吓得魂飛魄散,“姑娘救我!他一定是知道了,他會…”
不等裴疏則發話,早有人捂了她的嘴,押送出去,徒留姜妤站在原地,芳枝驚疑不定,“姑娘,晴煙說殿下知道什麼?”
“大概是些你我都不大清楚的舊事。”姜妤凝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心内已有幾分猜測,垂下眼睛,眉間痛苦地颦蹙了一下,最終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芳枝有一瞬間的猶豫,想讓姜妤為晴煙求句情,可見她這般,什麼都沒說出來。
姜妤伫立片刻,按了按酸脹沉重的腰肢,有些疲倦,“芳枝,我困了。”
“那我扶您回房睡會兒。”
姜妤側身,将臉埋進芳枝頸窩,靜靜呆了一會兒,才直起身,由着她陪自己回去睡下。
*
一直到前院,左右才松了手,晴煙顧不得滿身鞭傷,膝行到裴疏則面前,砰砰磕頭求饒,“王爺恕罪,當年的事全憑主母做主,奴婢隻是聽命辦事,求求您,饒了奴婢吧!”
她模樣凄慘,頭發散亂,血痕沾衣,滿眼包着淚,格外軟弱可憐。
裴疏則沒讓她碰着一片衣角,吩咐左右,“交給刑官,日落之前,我要看到結果。”
刑官是跟在靖王府做老了的,精于此道,何況晴煙擔驚受怕到今天,早沒了往日的心氣,一進地牢便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個幹淨。
不過一個時辰,供狀火速送回官邸,遞到裴疏則手中。
“那罪奴說,越文州刺殺景襄侯不成,被連夜送往汀州避難養傷,景襄侯大肆緝查,那時正在姜姑娘拒婚的當口,越家主母從晴煙處得知,她将您幫忙寫的課業全都收在妝匣内,便着她趁值夜偷出幾份來,模仿字迹寫成密信,把罪過賴在您身上。”
裴疏則指節咯嘣作響,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才問,“她可提到一塊玉佩?”
“提到了。”刑官注意到裴疏則緊繃的神色,一五一十道,“也是晴煙告訴越家夫婦,姜姑娘藏着您送她的信物,越昭也命她偷來給工匠看了,依樣雕琢一塊,将仿品放回,原物則和密信一起送去了随州。”
裴疏則氣血上湧,拂落案上茶盞,砰一聲脆響。
“杖斃那賤奴,掘了越氏夫婦的墳!”
刑官撲通跪下,“王爺息怒,您想怎麼處置都成。涉事玉匠下官已經派人去捉拿了,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裴疏則太陽穴突突直跳,緩了好一會兒,總算找回幾分理智,冷聲問,“既然赝品放回去了,姜妤為什麼拿不出?”
刑官道,“越家給姜府去信,汝陽王親赴金陵,盛怒之下将其奪去,丢進了蓮池,姜姑娘她…”
“說。”
“她跟着跳下水,因此病重,很快就被送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