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之内,篝火“噼啪”作響,火焰貪婪地舔舐着投入的木柴。
不知名變異獸巨腿的熏烤焦香,混雜着粗釀烈酒那沖鼻刺喉的辛辣,在悶熱的空氣中蒸騰彌漫。
曹操高踞主位,那張極具魅力的臉上此刻也難掩狂喜與激賞,毫不遲疑地将擊退顔良的首功,不容置喙地按在了林風那略顯單薄的肩上。
“林軍師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夏侯惇标志性的大嗓門率先炸響,蒲扇般的大手“嘭”地一聲重重拍在粗陋的案幾。
案上陶碗被震得連跳幾下,碗中酒液險些潑灑而出。
“顔良那厮,在軍師面前,簡直不堪一擊,屁都不是!”他唾沫橫飛,神情激動。
周遭将領聞言,立時響應,紛紛起身,激動附和:
“林軍師神算蓋世!”
“林軍師真乃天人降世!”
諸如此類聽得人汗毛倒豎的溢美之詞,不絕于耳。
林風蜷在角落的小馬紮上,聽着這些一個比一個離譜的贊譽,隻覺臀下如坐針氈,渾身都透着針紮般的不自在。
他恨不能當場羽化登仙般消失,或幹脆尋條地縫鑽入,就此開始一場不見天日的長眠。
坐他對面的荀殊,依舊是那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姿态。
唯有那雙細長眸子,偶爾會不着痕迹地掃過林風,帶着幾分審視,幾分探究,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困惑。
顔良敗得如此輕易,如此迅速,顯然讓他對林風的真實本領,也生出了些許動搖。
然而那點根深蒂固的疑慮,依舊盤踞在他眼底深處。
曹操端起一個質地粗劣的陶碗,裡面盛裝着渾濁不堪、散發着古怪氣味的液體,遙遙一敬:
“賞!”
他聲音洪亮,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林軍師黃金百兩!錦緞十匹!另賜‘算無遺策’玉牌一枚,以彰其功!”
幾個親兵應聲而出,擡着兩個布滿灰塵、邊角破損的破木箱子,“哐當”一聲,重重地放在林風面前。
箱蓋被粗魯地掀開,一堆黃澄澄、形狀不規則的金屬塊,以及那十匹錦緞——隻是随意卷着,并無精緻包裹——雜亂地暴露在衆人眼前。
另一名親兵則雙手捧着個巴掌大小的玉牌,玉質溫潤,上面龍飛鳳舞地镌刻着四個古樸的大字——算無遺策。
林風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眼皮也跟着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又來?還來?
這破玉牌,怕不是那催命符又換了個新皮膚吧!要不要這麼精準打擊啊!
宴席正進行到一半,酒氣混合着沙塵特有的土腥味兒,熏得人有些暈乎乎地上頭。
帳簾猛地被人從外面一把粗暴地掀開。
一個斥候,衣衫褴褛,滿身塵土,活像剛被一群餓狼追了八百裡似的,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
他身上的沙土“簌簌”往下掉,聲音都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急促的呼吸而變了調:
“報——!主公!萬分緊急!”
“袁、袁尚麾下大将文醜,已點齊兵馬足足五萬,正殺氣騰騰地向延津方向急速殺來!”
“他還揚言……揚言要為顔良将軍複仇雪恨,并、并且指名道姓,要活捉林軍師,以、以正視聽!”
“嘩啦——!”
帳内瞬間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時光于此刻驟然定格,空氣凝固得如同實質。
緊接着,便是盔甲葉片相互摩擦發出的“铿锵”脆響,以及兵器頓在地面上的沉悶聲響。
衆将臉上的醉意,在這一刻瞬間褪得一幹二淨,快得像是從未出現過。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火焰般燃燒的怒容。
個個摩拳擦掌,眼中兇光畢露,紛紛起身請戰,殺氣盈野。
“活捉我?”
林風的手猛地一哆嗦,剛從盤子裡夾起的一塊油汪汪的烤獸肉,“啪嗒”一聲,不偏不倚地掉落在滿是沙礫的地面上。
那塊肉掙紮了幾下,最終還是認命地濺起一小撮微不足道的塵土。
他眼珠子瞪得溜圓,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嘴巴下意識地微微張開,喉嚨裡像是被強行塞進了一塊從廢棄冰庫最深處刨出來的千年寒冰。
一股透心涼的寒氣,從他的尾椎骨“噌”地一下,閃電般直竄到了天靈蓋。
完了!
芭比Q了!
這次死定了,絕對死定了!沒跑了!
他眼前,已經清晰地浮現出了自己被五花大綁,如同待宰的羔羊般,押在某個用鏽迹斑斑的廢車輪和扭曲變形的木闆臨時搭建起來的簡陋高台上。
高台下面,一群兇神惡煞、流着哈喇子的袁軍士兵,正用貪婪而嗜血的目光盯着他,等着将他分食殆盡的恐怖畫面。
曹操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緩緩地、帶着千鈞壓力轉向了林風。
他的語氣倒是出奇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底發毛,完全聽不出是喜是怒:
“軍師,文醜此番來勢洶洶,兵力遠勝于我等數倍,你有何良策可破此強敵?”
霎時間,帳内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充滿好奇、帶着審視、還是飽含期待,都如同無數盞高強度的探照燈。
“刷”地一下,齊齊聚焦在了林風那張比帳篷的帆布還要蒼白的臉上。
他腦子裡此刻一片混沌,一片空白。
唯一的念頭,也是最強烈的念頭,就是怎麼才能離即将爆發的戰場風暴遠一點,再遠一點,再遠一點點。
保住自己這條比路邊野草還要卑賤的小命,才是王道啊!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聲音帶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明顯顫抖,磕磕巴巴地開口:
“主、主公……敵衆我寡,懸殊如此之大,若、若要硬拼的話……呃……恐怕……恐怕……”
他頓了頓,感覺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咱們……咱們這糧草辎重,數量龐大,轉運起來,着實、着實是有諸多不便之處啊……”
林風眼珠子在眼眶裡骨碌碌地急速亂轉,如同快要溺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挖空心思地搜刮着肚子裡那點少得可憐的墨水。
他試圖,努力地試圖,編造出一個既能讓自己順理成章地脫離即将到來的險境,又不至于顯得太蠢以至于直接被曹老闆拖出去砍了的絕妙借口。
“……那文醜,号稱五萬大軍,每日人吃馬嚼,糧草消耗必然巨大如山,難以持久。”
“若、若我軍能……能分出一部分人手……不,是主力部隊,主力部隊務必輕裝前進,以求快速機動,去尋覓那稍縱即逝的戰機……”
“其餘……其餘的這些辎重糧草嘛,就……就由末将,不才,帶領一小部分人手,緩緩而行,不與主力大部隊同行,如此一來,目标小一點,也相對……安全些……”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沒有底氣,到最後簡直細若蚊蚋,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