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錦沒察覺莫上麟的情緒,步子略大了些,幾乎踩到宣王衣角,氣兒落在他肩:“這麼多雙眼睛盯着,王爺活着不容易。”
那厮偏下頭。
半天前,六小姐那張面皮參照的主還在外門灑掃,和王爺沒撞過一次正眼,更别說咬着耳根冷嘲。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怎的把提醒的話咽下去,手指剛動,就被另一隻手攢住。
鐘錦被那指尖冰了一下,面兒還是笑:“王爺又要殺誰?”
這實在是冤枉,莫上麟當真隻是要把瞧見的人都丢去别莊,鐘錦已掐了他的話。
“不消半月,陛下就會緩過神,發覺工部裡六大世家風頭太盛。王爺安生玩十幾天,不好麼?”
肌膚觸碰的地方有隐隐刺痛,好像什麼東西鑽進了他血裡,一路遊龍而上,再一次掐住心髒。他罕見得滞了滞,等到那短暫毒發喧嚣又平息,被一種難言的安息撫平經絡,才再次開口:“閣下會讓本王安生麼?”
鐘錦沒有辯,發覺他冰涼指尖有些濕,指腹不自覺蹭了一下,就被甩開。
“營繕司是個方便去處。”那睨下來的眸又媚豔而促狹,好像方才幾息都是錯覺。
“六小姐進去在各殿裡埋顆釘子,六大世家大群傻子用腳一踩,照樣要濺本王一身血。”
她接:“合着您是叫我來翹釘子的。”
轉進前堂,鐘錦尚未踏過那門檻,莫上麟突然停下了。
“那六小姐以為,本王找你做什麼?”
這道月洞門極窄,嵌在三尺見方的天井裡,鐘錦推避的動作被這人提膝一卡,膈得抽疼。
她碾牙:“前日誰說有别的事情。”
那厮竟然思索了一下:“早上太吵,忘了,要不再……”
“一會避之不及一會投懷送抱。”鐘錦掙不動,狠狠掐住他手,“鬧夠了沒有!”
靜了。
這聲兒其實不響,隻是恨意順着指節滲入軀體,宣王爺就這麼盯了她好幾晌,瞳孔裡有些抑制不住的東西打碎她的影子。
抽手,一步一步走了。
空氣随人的離開冷下來。
鐘錦站了幾息,覺得他實在神經,便跟着前廳來的侍女走進膳房,剛剛被滿桌山珍香滿面,一溜人就無聲無息走過來。
她們沒有說話,隻委身行了個禮,然後素手端起瓷盤子,一個一個端着菜跑了!
鐘錦面上沒變,隻深深閉了下眼,拿出二十一世紀所有罵人詞彙把“莫上麟”這三個字沖進下水道,才闊步揪住門外探頭探腦的亥令。
“诶诶诶好漢不殺人,是主子讓我跟着……!”
她斥:“閉嘴,取冊子,往前十一年修繕記錄都翻出來。
小屁孩委實會察言觀色,難得閉着嘴翻出成盒的一大沓,老老實實把人送進客房,如蒙大赦就溜。
隻叮囑一句,這東西不能離開王府。
她皺了皺眉,随意翻了最舊的一本,冷笑。
真把王府的生門死門放給她看,什麼意思?
她還是在這兒瞧到了子時。
可能是坐久了,也可能是餓,她起身時從胸口到雙目旋着一暈,險些撞到桌角。
踉踉跄跄拉開門。
鬼戲步一樣出現的侍女僵硬擡頭,四目相對,剛往後吓栽兩步,就被鐘錦抓住。
然而她動作頓,奉茶盤上一口小蠱已然傾滑,那侍女竟條件反射般将身子折成一個詭異角度,硬是拿手接了滾燙瓷器,然後才輕聲呼了口氣,死成了活人。
奉:“主子讓您喝。”
她實在無話可說,看着裡頭膠脂般的玩意冒出一頭“毒不死你”,走出幾步後又咬牙回頭,捏住鼻子灌。
那玩意滾下食道,從身到心荼毒了她一整圈,鐘錦隻對着寝室方向浮起一道極淺的笑,轉頭,朝另一條地道走了下去。
沒注意一道影子攀在牆頭,盯了她半晌,翻進内院。
寝室裡有血氣,并不如死了人那般沖,卻比往常發病時要濃得多。他摳開窗,聽見主子一聲咳,鑽了進去。
榻上那人已扯了冠,烏發将面色襯得極白,唯有唇上顔色鮮活異常。
他沒看來人,微微傾身,去夠桌上茶壺。
探子終于反應過來,近乎搶着給他倒水掖了被,見茶盞邊印下一個幹枯的血痕,有些急:“您為什麼把補藥給了那個公子?”
宣王爺就擡起眼皮,依舊是涼薄的面孔,目光卻并不駭人,探子竟莫名覺得主子心情好了一些,見他擺了擺手指:“說。”
他立刻想起正事:“按蜀中花氏族譜,前朝華妃有一個堂妹,卒于她入宮那年。但屬下掘開了花氏的祖墳,發現棺木中并無屍體。”
“順此再次排查了一遍華妃當年出逃之路,屬下懷疑,當時出宮的本就不是華妃,而是她的堂妹花禾泠。”
莫上麟閉眼,揉着額角:“懷疑。”
探子趕緊補:“華妃純良天真,獨自帶公主出宮不可能一路不露痕迹,但是有關花禾泠的消息很少,屬下還在查。”
莫上麟沒說話。
眼前因心髒絞痛而紅白一片,他冷,卻又莫名想起冬日初見的那張臉,一時間自己竟恍惚了。
這樣一個危險的人,和身上蠱毒脫不開關系的家夥,該殺的,不是麼
可為什麼……下不去手。
莫上麟沉默了良久,久到探子以為他疼暈了,才緩緩開口。
聲音像碾碎了什麼東西。
“查,鐘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