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禾溪手一頓，震震轉頭，鐘錦揭開面具。

門未合，雨絲卷風而入，鐘錦裸露在外的脖頸到後背一片寒涼，花禾溪卻比她先打了個寒顫。

“我不認識你，我，”手指驟然松開，她一把扯住宣紙丢到鐘錦身上，發病，“擋禾溪的光了，出去，出去！”

鐘錦微愣，手無意識把那張紙捏成一團，然後人就被半寸長的指甲掐痛，跌入雨中。

“呵呦三姨娘又發哪門子瘋！今兒個飯不想吃了是——小靳大人！”

“嗯？”鐘錦轉頭，神色登時詭然。旺福媳婦一句話卡在嗓子眼，踉跄連退三步。“你、你，六小姐，你回來了。”她猛地想起那日威脅，人卻已大亂，“素衣圓袍，袖口紋着銀竹子，不可能，靳衷、鐘錦……”

一聲雷轟。

駭人的轟鳴自天際壓城而來，身後是失智者驕蠻驅趕，眼前是嬷嬷張嘴淩亂。鐘錦忽然就覺着荒謬，紙傘下一雙眸子在雨幕裡凝起霧，然後化開，清明，留下抛卻一切後純純粹粹的瘋。她笑了一下，一步一步緩身上前，倏地單手抄住那張臉，手指近乎追憶的在早已消失的紅痕上虛撫而過，細心雕琢過的拶子如約而至。

她從未有過如此大的力氣，攢住細繩的手卻突然頓住，扯起嘴。

傘已經掉了，雨水将發黏在面頰，她感覺到軀體主人殘留下來的暢快恨意，低頭，閉了閉眼。

“開個玩笑而已，嬷嬷。”松手，鐘錦緩緩起身，将一粒藥丸塞進她喉嚨，仰面後退，“這雨下得真好啊……去找莊夫人吧，告訴她，今晚的飯好好享用。”

熟練朝偏門走去，身後拶子掉地碎裂，嬷嬷掐着嗓子嘔出一口血，再說不出話。

鐘錦按着簡梨攀上車：“把我娘接出來安排到城外交給戚子夜，回行宮……咳！”

立刻偏頭，一口血已溢出喉口，被簡梨攙住。

連續一旬不分日夜的工作終于徹底摧垮這具身子，鐘錦氣兒幾乎喘不過來，眼前已經黑了。任由天崩地裂我獨安卧的殺手大人緩緩皺眉，覺得該為自己下個月的銀兩做一次決定，鐘錦按住他腕：“回，”

“去宣王府。”

鐘錦：“……”

馬車裡很快隻剩下呼吸，因為蜷縮倚牆的姿勢壓到心髒，抽氣得很急促。

她一直強撐着不敢暈，盡力想從車輪濺起泥水的聲音中聽清禁軍圍府的腳步，可那實在是太模糊了，馬車停下的一刻她甚至已經聽不清極近處幾句快速的交談，就感覺一雙手掀開簾子抄住自己的膝窩。

抓住那衣襟：“至多一夜。”

“知道。”這聲音聽起來氣瘋了，反倒壓住了狠，“從鐘飛令算計到兩月之後，為了卡上日子連命都不要了，本王敢不配合麼？！”

可惜鐘錦聽不清了啊，她隻覺得抱到一個極清涼極舒服的所在，一顆日日高懸的心竟然短暫找到了栖所，落了下去。

最後一點神志還在想：太聰明了啊王爺……但好像，也還不錯。

“……不許進！我家主子說了誰也不讓進你們！”

“陛下有旨，責大理寺斷鐘飛令私鑄兵器一案，本官要傳靳大人，誰敢抗旨！”

寅時，雨歇了，天色昏沉。

吵嚷聲被攔在外院，但偶爾有人來報，鐘錦還是被吵醒。

眼皮就被蓋住：“沒事，亥令會攔他們一個時辰，繼續睡。”

她嘗試擡了一下頭，好沉。

莫上麟的聲音有點太近了，鐘錦指尖試探着摸索，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放到自己身上，笑出聲：“好像六小姐每次作死，都在給本王機會。”

她滞了一下，懶得動。

被遮住視線後的世界暗得令人着迷，鐘錦感覺到眼上那雙手緩緩升溫，就着這個姿勢又迷糊了小半個時辰，才漸漸醒神。

應該有點燒。

“演一演，差不多行了。”她張嘴，聲音很啞。

這厮倒是清明得很，像是一夜沒睡：“演什麼？本王待六小姐是真心嘶！好了，還有心情鬧。”

鐘錦勉強擡了擡唇，讓開他手從鼻根按到眉心，隻覺得滿臉每根神經都在發痛，人已下床擦面：“大理獄裡得耽擱上小半月。”她語氣很淡，是節省着所有的氣力，話卻跟尋常出門似的。“再給王爺留一點血？不能兩個人都……”

“呵。”聲兒從莫上麟唇縫裡擠出來。她便從善如流閉了嘴，對着鏡子細細戴上面具，身後人突然就攏上來。“六小姐怎麼就不信本王呢？”那面兒擦在她脖頸，緊接着是鼻尖，莫上麟毫無趁人之危的羞恥，待鐘錦将自己收拾得清朗而無情，才偏頭，落下一吻。

唇瓣貼近耳廓，激得鐘錦一顫：“三日，本王會讓你想要的發生。就當是再給六小姐這顆心，交一張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