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保住了就行。”給她倒了好幾杯熱茶,手裡眉心都敷上,芸娘動作利落,“府主,你什麼時候缺将軍呢?我這張臉在戰場上必然很能退敵。”
鐘錦不知怎的想到那殺退簡梨的小丫頭,“嗤”出聲,緊繃軀體很罕見的完全松散開來,撥弄她羅在櫃頭的木鳥。
“就你敢如此直白,可惜我對龍椅沒興趣。官船那邊怎麼樣?”
“已抵石塘城,路上讓幾夥‘水匪’吃了苦頭,現在靳衷和宣王意外墜海的消息已經在往皓京傳。”半年磨合,芸娘知道鐘錦不喜廢話,接着道,“石塘附近三縣水澇最為嚴重,溝渠不通,最深處污穢能沒過胸口,疏通最快需要五日。另外防疫、棚屋都在搭建,三大家不想讓災民入城,人手上還算配合。”
她仰進椅背吸氣,略燙的瓷杯滾在額頭,一點一點按過去:“就算入城又有多少?大半被徐衛擋在了這兒,這事你正常管。”
說到後面,鐘錦聲音越發黏,蹬掉了木屐蜷上藤椅,餘光瞧見芸娘皺眉,吐氣:“放心,糧食的事情最多三日。鐘家自顧不暇,梁閻手握冶閣,沒必要貪這種小财,也就榮氏尴尬,小輩唯一一個上台面的隻想逍遙江湖。”
“鬧吧,好多眼睛盯着呢。”她縮了縮鼻子,覺得這風熱實在沒來由,“和青影接觸一下,借刀撬個縫。”
芸娘點頭,絞了帕子給鐘錦敷,隔着面具都能看出雙頰泛紅:“邊上有藥館。”
“不用……”
“霍幫主在做高藥材價格,濟仁堂背後是太醫院的劉紀言。”
“我過去。”
仰面起身,坐中人揉了下眉骨,掩去倦容,然後鞋跟啼哒一頓。
突然回頭:“好姐姐,在這兒激我呢不是?”
就被芸娘推出去了。
月空懸,濕氣蒸人。
濟仁堂的門早就插上栓,有一個婦人抱着小兒坐在門前,似乎在等,似乎隻是坐着。
半炷香後她放下人,岣嵝身軀往前緩緩挪了兩條街,黏在自個兒背上吞咽着的視線越來越沉。
快餓昏的軀體打了個寒顫。
“小心。”
一隻手搭了她一下,而後一塊石頭似的團餅塞到她手裡,恩公就擦肩而過。
對死人肉虎視眈眈的暫時退了,婦人隻覺得那餅來的佛祖保佑,趕忙進棚掰碎了塞進還在粗喘的男人嘴裡,那肺破風箱般一嘩啦——
嘔出一大口血塊。
這是、遭了瘟了?!
婦人吓跌。風灌透這間十兩銀子才換來的馬棚臨時改就的破屋,吹過一地蓋天幕睡泥裡的人,将将攻破這風熱四起時節脆弱的軀體。
輕輕炸開。
簡梨不在,鐘錦費了好些力氣才攀上濟仁堂後院的牆頭,借月色看清手上有血,大約是方才那個婦人的。
不甚在意,她剛準備尋牆縫落下去,突然後領鑽風。
“噓。”
摸刀的動作堪堪收住,鐘錦被壓低的瞬間看到一隊人巡院而過,然後幾乎提空着随宣王爺悄聲飄進前堂,那厮攬住她。
“喘什麼,本王讓六小姐費力氣了?”
她還是想把刀摸出來,路上混亂地忘了修補那缺口。
“嗯……?沒有麼。”
明明誰也看不清誰,這話音倒拐了好幾個榻上的時辰,勾得莫上麟磨唇。
然後把人翻過來,壓在郎中白日看診的椅上:“鐘錦。”
熱氣就落在鼻尖,聲音卻很低。鐘錦懷疑是發熱遮蔽了自個兒聽覺,往前湊了一下:“什麼?王爺和劉太醫有聯系吧,洪災生瘟疫,人口幹系糧食稅收,建朝初陛下就讓太醫院輪流散入民間,但皇家面子高過醫者仁心,濟仁堂能跟着霍緣鸢漲價卻不能驟降抛空大虧一場,這架勢是商幫來與濟仁堂‘何談’?”
因為難受,她說話比平日急一些,末了偏頭清了清嗓子,去嗅木格裡的藥。
右手被莫上麟捉回來:“是,六小姐待如何?”
她有些耳鳴,沒聽出這人壓在嗓子口的火,“唔”了一聲:“把這兒燒了,掀個桌。”
霍緣鸢胃口太大,三大家可不會由着他胡鬧,這對她的人來說就夠混進去了,然後……鐘錦猛得擡頭。
莫上麟“啧”聲。
“不審自供。”
她咂摸出味道了。
就這麼扯了扯嘴角,鐘錦裝聾,摸火折子:“别盯,傷眼。”然後反手撐着他臂想站起來,腿卻忽然使不上勁,險些摔到地上。
始終暗壓戾氣的人一滞。
“六小姐,鐘錦?”他蹙眉,話沖,“閣下都準備準備鲸吞江南,劃江而治,還在乎本王的眼睛。”
“閉嘴。”
喘息驟急,鐘錦吞咽間似乎有刀片劃過嗓子,猛得推人。
痛出的淚讓眼睛亮得出奇:“不燒了,我要兵。”
“你!”莫上麟摸到她額頭。
“王爺。”
她面上很少出現這般狠厲的神色,迅速回憶了一遍今日接觸過的人,從他身上摸出帕子遮口。
“别靠近。最好不是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