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非常害怕打雷,尤其是雷雨交加的夜晚。
每一道響徹天際的雷聲都像刺破耳膜的刀刃,每一次驟然閃過的電光都會讓我擔憂黑暗中是否隐藏着不為人知的東西。
這種恐懼一直伴随着我到治療完成後,随着我的人格整合完成,恐懼雷電的心理障礙也被一起治愈了。
可現在,葉落白還是當初那個沒有被治愈的我。
他的恐懼和我曾經體驗過的是一緻的,他的無助和驚慌也和我曾經的我是一樣的。
想到這,我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裡的孩子,感受到葉落白的身體漸漸變得不那麼緊繃,呼吸也變得緩慢許多,我才稍稍松了些力度,用手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
“現在好點了嗎?”我在他耳邊問他。
“……不怎麼樣。”葉落白說,“剛剛差點被你憋死。”
又一陣雷聲響起,葉落白的身體下意識顫抖了一下,我立刻重新抱住他,在心裡好笑道:這麼嘴硬,看來是小小白無疑了。
葉落白:……
“啪嗒”一聲,我點亮了房間的床頭燈。
有了暖光的照亮,葉落白終于看起來不再那麼緊張了,他坐在床邊,雙腿膝蓋并攏微微曲着,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伸手去探他的手腳,他的手腳一片冰涼。
葉落白不自在地看我一眼,但最終沒有抗拒我的觸碰。
我問:“還能睡着嗎?”
“嗯。”葉落白不确定地回答。
我走到窗邊,窗戶早已被王媽關好,窗外仍在不停閃爍着雷電,雨聲和雷聲時不時傳來,這場暴雨來得确實突然。
“那要不要嘗試繼續睡覺?”
我把窗簾重新拉上,坐回床邊,看着坐在原處依舊一動不動的葉落白:“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助你,也可以一直陪你度過今天晚上。”
葉落白說:“不想。”
我好心提醒道:“小孩子睡眠不充足的話以後可能會長不高。”
“無所謂。”
哎,我歎了口氣,現在無所謂,以後你可就不會這麼想了。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
葉落白的雙手攥着白色的床單,依舊像個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看他的樣子可能是進入了過度情緒刺激後的解離狀态,這是一種心理的自我保護機制,這個情況下讓他一個人呆在房間裡我也不太放心。
想了想,我起身走到他的書桌前,從桌子上抽出了一張紙和一盒嶄新的水彩顔料。
看來這次葉律成說到做到,真的給葉落白買了新的水彩顔料。
這個老男人……當年對我怎麼就沒有早點改變呢?
在心裡長歎一聲後,我拿起鉛筆,開始在紙上繪畫草稿,
安靜的房間裡,能聽到雨聲、風聲、偶爾的雷聲和鉛筆在紙張上摩擦發出的沙沙響聲。
我畫得專注,時間就過得飛快。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後,床上的葉落白終于有了反應。
他從環抱着的雙膝間擡起頭,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我手裡的畫紙上。
但我的背影把整幅畫遮擋得嚴嚴實實,他什麼也看不見。
又過了幾分鐘,他下了床,赤着雙腳朝我走來。
“把鞋穿上。”我頭也不回地說道。
葉落白不怎麼情願地退回去穿上拖鞋,然後走到我身邊,目光剛剛落到我手裡的畫上,他就立刻屏住了呼吸。
我手裡的紙張上,已經畫出了古典歐洲風格的繪畫草圖。
一片枯草與焦土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黑色城堡,微微傾斜的城堡形成高聳危險的視覺沖擊,城堡裡有一個被捆綁着,看不清面容的王子,城堡下是一位手持寶劍英勇的騎士,天空右上方盤旋着一隻巨龍——這幅畫顯然是一個騎士勇敢對抗惡龍、救下小王子的故事。
雖然是草圖,但整體畫面帶給人的視覺沖擊和美觀度已經足以讓人驚歎。
——這就是我的天賦,當然此刻,它也屬于小小白的天賦。
葉落白眯眼看了許久,突然伸出手點在城堡中心的小王子身上:“這個人……是我?”
“是你。”我放下鉛筆,對着畫作滿意地點點頭,“怎麼看出來的?”
葉落白說:“感覺。”
“感覺很對。”我贊許地說,“藝術創作本身就是需要靈性的感知力的,對于每一件藝術品,你能有感覺,那就說明你在這方面有足夠的天賦。”
葉落白認真地看着這幅畫,臉上難得褪去了一點陰霾。
他專注地來回打量、端詳着草圖上的每一個細節,包括城堡的結構,惡龍的體型,騎士的位置……不得不說,專注起來的小小白,看起來和他的主人格一樣安靜且内斂。
“可惜……”葉落白把手輕輕放在紙張上來回撫摸了幾下,“還沒有上色。”
“色彩會比較複雜,古典歐式風格的畫作都講究濃墨重彩的厚塗。”
“你會嗎?”他問。
“我會。”我提了提嘴角,“這幅畫我可以帶你一起完成。如果你喜歡,之後我還可以教你畫畫。”
葉落白撫摸畫紙的手頓了頓。
半晌,他擡起頭,烏黑的眼睛靜靜地看着我:“嗯。”
“但是現在已經很晚了,你該睡覺,不然以後真的會長不高。”
話題一轉,我開始繼續勸說他睡覺。
他點了一下頭,沉默地坐回床上,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躺下身子。
見他躺好,我拿起一旁的被子給他蓋上。
“睡吧,我等你睡着給你關燈就離開。”我放輕聲音溫和地說。
葉落白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底淡淡的防備。
他開始願意選擇信任我。
我輕手輕腳地在床邊坐下,從床頭櫃上随意拿起一本書,翻到書簽夾着的一頁,我輕聲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