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涵嘎巴一聲,昏了過去。
車廂角落、門窗鍊接處、座椅下,一點點滲出腥臭腐爛的黑色液體。
被指甲刮過的座椅靠背,隻剩一層徒有其型的外殼。破口下,一層又一層交疊着堆在一起的屍體撐起座椅,完全看不到車本該有的鋼鐵框架。
座椅仿佛變成了沼澤,黏上葉平安,困住她的手腳,拖着她向下沉沒。
直到……
陷入其中,和所有肢體一起,成為這輛車新的一部分。
葉平安正靠在女人手上享受路邊撿來的半自動按摩,忽然聞到一股臭味。
葉平安皺眉在鼻子前扇了扇風,“公交上人多空氣不好就算了。這是誰吐在車上了,還是垃圾桶漏了,流得到處都是。司機多久沒倒過垃圾了?”
司機眼珠上翻,幽幽盯着後視鏡裡的葉平安。
他變得更胖,也更加蒼白,像一塊泡發的豬肉,擠在方向盤前。松垮的肉向下垂着,頭骨的凹陷變形更加明顯。
坐在前排的其他乘客身軀僵硬着,像剛找回肢體怎麼使用似的一抖一抖,慢慢轉頭。
一排排乘客齊刷刷轉頭,昏暗燈光下臉龐慘白,直勾勾盯着葉平安。有的目光呆滞,有的眼神中一片死寂。
葉平安理直氣壯地盯回去,“瞪我幹嘛?創建文明衛生城市沒通知到你啊?我們臨街商鋪天天被檢查,公交車可是城市門面,怎麼一點都不注意衛生!”
嗤——
公交車點刹,後門忽然打開。
車分明還在震動行駛,門外卻是一動不動的黑暗,隐約能看到遠遠有幾點路燈光芒。
葉平安無語笑了,“說你幾句就急眼了,車都沒到站就趕人下車?前幾天我還碰上一個司機,人家心态就比你好,開車快還給錢爽快……”
燈光劇烈閃爍,司機臉頰上的肉扭曲在一起,眼珠凸起,惡狠狠地盯着葉平安。
倒數第二排幾個乘客站起身,像身處定格動畫中,燈光明滅一瞬,僵硬的肢體動一下,拖着腳步走來。
看似卡頓,他們短短幾瞬堵住了葉平安前方的通道。
“喀哒——”
骨節變形聲炸響,被攥着手的女人身軀從腰部猛地反折,像蜘蛛一樣四肢反轉,手腳并用如利刃,撲向葉平安。
“幹什麼幹什麼?沒聽廣播說要坐好嗎?路怒症要不得。”
葉平安站起身,一邊推了一把肩膀。
逼近的乘客像被打散的一組保齡球,歪七扭八重重倒了回去。
老舊公交車一陣踢裡哐啷巨響,像零件即将四分五裂。
司機幾乎同時收回視線,車門外的路燈光芒越來越近,車廂裡湧出的黑水飛速倒流回去,隻剩黏在地上的濕漉漉痕迹。
沉重的軀體撞擊聲和震動,将夏子涵晃醒。
她恍惚還記得昏過去前的驚悚一幕,一激靈,拉着葉平安衣擺就要站起來,“快跑——”
昏暗光線裡,她看到熟悉的高瘦身影拎着一個個人形物體的後衣領,粗暴地塞回座椅。
她知道葉老闆拎鍋掄勺力氣大,但從不知道力氣這麼大。
她可能還在做夢?
夏子涵雙腿發軟,對疑惑回頭的葉平安擠出一個笑容。
“我、我自己坐。”
“小夏同學睡醒啦?你給我作證,他們不坐好,倒頭就睡還要夢遊,等會可别碰瓷我。”
葉平安嘟囔着,絲滑地接住口袋裡歪斜掉出來的錢包,點鈔票的速度比拎人還快。“看我多好,以德報怨救你們于頭破血流。加上我的精神損失和醫藥費,值一百塊吧?窮沒事,沒一百塊,兩百塊錢也行。”
夏子涵欲言又止,餘光瞄了眼幾乎折疊變成一灘的長發女人,沒看出來頭發底下的頭在哪。
這人怎麼看都有點死了吧……倒頭就睡是這個意思嗎?
葉平安美滋滋收起錢,很有原則地把錢包都丢回去,大聲問,“司機——司機!還沒到嗎?”
吱嘎——
聲音未落,公交車一個急刹停下。
車門外路燈的暖光一片朦胧,籠在怪異晦暗的影子裡,以至于難以辨認位置,隻能看到一塊站牌輪廓。
站牌後建築影影綽綽,像是一座二層小樓。
“下車的乘客,請從後門下車。”呆闆的廣播帶着滋啦滋啦電流聲響起。
夏子涵有些恍惚:真的,能下車了?
葉平安看着車廂地面,一部分黑水漫到腳邊,留下幾片黏糊糊發臭的痕迹。
左右看看,她拎起最後一排背後車地台上放的拖把頭,丢到地上,腳踩着擦了擦。
夏子涵似乎聽到有指甲抓撓聲,昏暗光線看不清細節,隐約隻能看到葉平安腳下海藻一樣散開一條一條的黑色絲狀物。
……絲狀物?
夏子涵小跑着追上葉平安,不自覺瞄了一眼卡在座位裡一動不動的長發女人。她腦袋位置還是空的,頭發好像少了許多。
哈、哈哈,一定是看錯了吧。
葉平安踩着擦幹淨的地面走過後排,靠近車門。
早已打開的車後門晃了晃,敞得更開了。
夏子涵強忍着沖出去的沖動,跟着葉平安,沒有直接下車。
葉老闆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外面難道還是鬼在騙人?或者……
葉平安拍拍手,吆喝起來,“醒醒,醒醒!各位别睡了,終點站到了!睡了這麼久不餓嗎,該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