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聲裡，廣播再次響起，“開門請當心，下！車！請！走！好！”
最後幾個字一字一頓，夏子涵莫名聽出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沒聾，喊什麼喊。”
葉平安揉揉耳朵，“你一路上不停車還亂開門，搞得乘客都睡過頭了，等着被投訴吧。末班車又不繼續跑環線，終點站不讓人下車，準備收兩份車費，還是給你們公交旅館創收啊？拉客都不知道搞好環境，難怪換不了新車。”
真、真要乘客下車？車上……還有其他人嗎？
現在除了最後面癱着的幾個奇怪乘客之外，原本上車時還有人醒着的乘客，全臉色慘白，低頭睡着了，就像上車時最後一排的樣子。
要叫那些說不清到底是人是鬼的東西下車？
夏子涵頭皮發麻，咬咬牙，也喊起來，“下、下車了！别睡了！”
夏子涵不知道昏過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也已經搞不清楚究竟有沒有撞鬼，但跟着葉老闆就對了。
喊了兩聲沒人動，葉平安唏噓搖頭，“自從車被發明出來，牛馬就得到處加班了。還好我是給自己打工。”
她徑直拍拍離後門最近的外賣員，“前幾天才聽新聞說有外賣員疲勞駕駛出車禍，這是車還給站點了還是壞了，怎麼還坐公交送外賣呢。”
“别睡了，訂單超時了！”
外賣員是個中年女人，黃色騎手服下擺殘留着大片大片褐色痕迹，腳邊外賣箱也浸着斑駁褐黑污漬，箱子擠得鼓鼓囊囊的，卻有一個角凹進去，一看就是送餐時出了事故。
聽到“超時”兩個字，她渾身一抖，“對不起對不起——”
外賣員眼睛都沒完全睜開，本能般抱起箱子就往外跑。四肢明顯有些僵硬，踉跄跑了幾步才到車門，抱着的箱子卻晃都沒晃。
葉平安扶了她一把，熱情洋溢地介紹：“睡醒啦？附近送完餐來吃夜宵啊！”
喊聲中低頭睡覺的乘客們迷迷糊糊睜開眼，慘白死闆的臉龐一點點有了變化，“到站了？好餓……”
“真餓了？餓了吃飯，天經地義。”
葉平安眉開眼笑，推着外賣員往下走，不忘招呼身後陸續站起來的乘客，“來來來，一個一個下車。我家飯館離車站不遠，老手藝，絕對靠譜。”
今天下午出門沒開業，幾塊錢的客戶也是客戶嘛！人多了就是一筆大錢！
“這車開了好久，怎麼天都黑了……”
乘客們搖搖晃晃站起來，半垂着頭，像還沒完全睡醒，隻是下意識跟着引導前進。
呼哧——呼哧——
公交車響起沉重排氣聲，燈光再次閃爍，車門緩緩關閉。
夏子涵腳腕猛地一冰，被什麼東西用力握住，連骨頭縫都凍疼了。
她努力低下頭，昏暗光線裡隻看到車廂縫隙裡湧動着黑色黏液，像一隻隻手，要纏上站起來的乘客，将他們重新拖回座位。
後車門外朦胧的光随着關門一點點變弱，已經走到下車台階上的外賣員手中箱子被擠壓變形，發出一陣咯吱咯吱聲，仿佛骨骼被碾壓。
“司機！沒看到有人下車嗎？上車你就關門夾人，下車還這麼着急。”葉平安翻了個白眼，探手卡住車門往回扳了一下。
嘎吱——
像鏽蝕的門窗被強行開啟，車門軸響起噪音，大片灰塵簌簌落下。
“你們這屆司機素質不行，駕照年審過了沒，懂不懂道路法規？公交車門都鏽到失靈開始自動關門了，這還能上路？”
緩緩關閉的車門哐當回到開啟位置，葉平安收回手，拍拍呆立在原地的外賣員，“說好了，來我家飯館吃飯啊！”
外賣員迷糊着點頭，抱着箱子下車，身影消失在朦胧光線裡。
葉平安笑容滿面，數着慢吞吞走過來的乘客，算盤打得啪啪響，“一個兩個三個，不錯不錯，出門還能接到生意。夜宵賣什麼好呢？”
瞥見還有人坐着，葉平安敲敲後排欄杆，眼裡隻有拉生意的真摯，“你們不下車？”
後排低頭睡着的乘客們抖了抖，下車廣播又響了一遍。
“哦，原來你們跟司機是一起的。”
葉平安恍然大悟，“在車上碰瓷也是一起的吧？”
她扭頭就往前排走，“司機師傅，你這車又髒又違章，還讓親朋好友吓唬人，我受到了嚴重心理傷害，這你得管管吧？我看你也怪眼熟的，要不下車吃頓飯，咱們慢慢談？”
葉平安走到哪裡，湧動的黑水消失到哪。
跗骨的陰冷從腳腕消失，夏子涵瞬間跳起，緊緊貼在葉平安身邊。被黑水纏上步伐停滞的乘客再次緩緩移動起來，一個個下車，身影消失在朦胧光線裡。
地上黑色黏液汩汩冒泡，翻滾着凝出一張扭曲的臉，和後視鏡映出的司機輪廓一模一樣。
司機肥胖的臉龐皮膚往下耷拉着，擠在駕駛座裡微微發抖，死死盯着葉平安。被他軀體擋住的儀表盤周圍按鈕不斷彈起又落下，但車廂毫無反應。
夏子涵亦步亦趨跟着葉平安走到前排才看到，第一排還坐着一個人。
抱着木偶的女人坐得筆直，但閉着眼似乎還在睡覺。她身形枯瘦，皮膚像幹枯樹皮一樣貼在身上，眼窩深深凹陷，幾乎能看到骨頭形狀。
夏子涵吓得差點叫出聲。
上車的時候第一排女人還不長這樣，這是脫水變成幹屍了嗎？！
随着她注意到第一排，耳邊忽然響起一闆一眼數數的纖細童聲。
“一、二、三，木頭人。”
聲音很近，好像趴在一側耳邊說話。
夏子涵驚恐地看向肩膀，想起現在詭異的處境強行停下已經晚了。
坐在女人懷裡的木偶仰起頭，臉上亂七八糟的油彩紋路組成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盡管沒有畫眼睛，但夏子涵分明感覺到陰冷視線盯上了她。
童聲開始竊笑，“你動了！你動了！抓住你了！”
夏子涵渾身僵硬，手腳像不受控制的提線木偶，一點點擡起，去觸碰木偶。木偶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幾乎畫到圓球腦袋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