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躍對郁棘的情緒變化很敏感。
浴室裡他一直興奮而強勢,在廚房抱住他的時候卻黏人得不像話。
兩個人身高體重都差不多,一米八幾的大小夥子緊緊挂在仇躍身上,睡着之後還是連一厘米都不想分開,仇躍一邊做飯還得一邊時刻不停地繃緊核心,才沒讓他摔倒。
簡直像來了場體能訓練。
他前後反差這麼大,唯一蹊跷的,就是那陣塑料瓶的聲音。
是貓?是鳥?還是人?
觀摩郁棘說的教學視頻那會兒,仇躍腦子裡都還在想這事,結果一部片子看完,除了叫聲太裝啥也沒記住。
郁棘怎麼可能發出這種聲音。
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更專注地按列表往下看,等全播完,仇躍在屋裡一秒都待不下去,渾身肌肉都叫嚣着找點事做。
他在别墅裡翻了翻,找到郁棘照橋洞那把強光手電,沿着潔白院牆一圈圈搜尋,終于在庫房後頭發現一枚沒來得及銷毀的鞋印。
43碼左右,翻牆非常熟練,隻踩一腳就能飛出去。
仇躍比着鞋印的角度,推斷起這人的動作。
先後撤幾步,順着助跑跳起來,踩在那枚離地半米的腳印上,借勢單手往牆頭一撐,兩條腿側着飛過去,扒住牆頭的手順勢翻轉,再往外牆一蹬,正好穩穩落地。
一轉身就是濃密的樹林,沿着别墅區的圍牆密密麻麻栽了一圈,仇躍在周圍轉了轉,發現那人落地處還是個巧妙的監控死角。
剛好被正對郁棘家的那棵松樹擋住。
熟練工啊。
仇躍試圖用上帝視角回憶剛才的動作,和他之前瞥見的黑影幾乎完全重合,應該沒錯。
有人在監視郁棘。
郁棘知道,且并沒有阻止的意願。
是誰?偵探?郁棘的仇家?還是……前男友?
仇躍心裡有點不爽,沿着别墅區和公園跑了十幾圈,順道想查個監控,保安卻支支吾吾地不開口,完全被人收買過的樣子。
不爽越積越多,等繞回郁棘家,仇躍一腳踹上擋住監控的松樹。震感十分強烈,晃得松果直直砸在他寸頭上,尖銳又沉重,像松樹的複仇。
仇躍啧了一聲,揉揉腦袋,彎腰撿起那塊松果。
樹都知道反擊,郁棘在幹嘛?等着誰嘴饞偷摘棗樹,冷不丁酸人家一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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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郁棘閉上眼。
書房仍舊毫無光亮,但郁棘站在原地,不再關注林海的方位,隻随意地開口。
“把顧斯銳趕出家門,跟你的流浪漢男朋友卿卿我我,這就是你知道的?”林海罕見地流露出怒氣。
“你,派來,監視,的人……都,拍到,什麼了?”郁棘問。
“你還好意思問,”林海冷哼一聲,“我沒興趣看自己兒子跟别的男人搞在一起。”
“你沒,興趣……但你,拍了。”郁棘執拗地反駁。
“你不做這種事,我會收到嗎?”林海語氣有些煩躁,“多看一眼我都惡心。”
“再惡心,我也是,你兒子……”郁棘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你可以不是!你不是早就改姓郁了嗎?”林海突然提高音量。
但無論林海說什麼,郁棘都執拗地說完後半句:“同性戀,基因,也有,你的,一半。”
郁棘很少跟人起沖突,更沒跟林海吵過架,但今天,被人監視的不适和被打擾正事的不爽堆在一起。
壓得他心底的氣沖破阻礙,從前想說但沒說過的話,像蒸汽火車般一股腦地開出來:“十二歲,開始,你就沒,管過我……現在我,二十二了,怎麼又,忽然,幹涉起,我跟誰,談戀愛了?”
“小結,你太不像話。”林海點了根煙。
“是因為,顧爺爺,去世吧?”郁棘被煙味兒熏得更加煩躁,情緒也更為激動,“顧斯銳,被叫回國,争家産……我才,突然有了點,利用價值,你就是想,賣兒子,換你的利益。”
“你怎麼能這麼想?”林海深吸一口煙,語氣不佳,“斯銳是個好孩子,知根知底的,你們感情又那麼好,家裡隻是為你好。”
“為我好……”郁棘都要氣笑了,“那監視、偷拍,也是為我好?”
一根煙很快抽完,林海又點了一根,“你自己住在外面,總要确保你的安全。”
“這是違法的。”郁棘被熏得不願再多說。
“法律是為人服務的!”林海說完頓了頓,把煙叼在嘴上,捏了捏眉心,迅速略過這個話題,“小結,你跟斯銳搞好關系,這幾天多約他出去玩玩,給他賠個罪。”
賠罪?
他有什麼罪?
郁棘睜開眼,火光在林海臉上忽明忽滅,暗下的瞬間,罪責感和黑暗一同把郁棘淹沒,可每當光點亮起,映出林海那張永遠冷漠而審視的臉,郁棘心中便有問題熊熊燃燒起來。
是誰讓你覺得自己垃圾了?
是誰在通過貶低來控制你?
是誰在評判你有罪?
一根煙熄滅,書房重歸黑暗,但郁棘知道林海的臉仍然在那,分毫不曾挪動。
這個人嚴苛到毫無人性的标準,也在控制他自己。
“我沒錯,也不需要賠罪。”郁棘流利地說出口。
他轉身便走,五年來在此處形成的肌肉記憶,讓他無需恐慌、無需摸索,像仇躍穩穩地踏上五級台階,郁棘也毫無波折地走出了書房。
他強硬地沖破保镖阻攔,沖下樓梯,沒和任何人道别,沿着公路一直向前跑。
劇烈喘息的空隙裡,郁棘忽然笑了笑,仇躍現在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