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曦的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
“疼嗎?”
陸景安身體僵住,胸膛又起伏片刻後,忽然如同洩了氣一般。
“疼?”他聲音漸弱,如同自言自語一般。
片刻,帶着濃烈的自嘲的笑聲從他口中溢出。
“殿下問臣疼不疼?”他将頭撇向一邊,不再看蘇曦的表情,“是想從臣這兒得到什麼答案?”
他話鋒一轉,忽而帶上尖銳的刺:“殿下若是想做什麼,便快些做吧。”
陸景安說完,緩緩閉上眼睛,隻有緊繃着的肌肉顯示出身體的本能反應。
蘇曦抿唇,伸手将束在他手腕上的系帶解開。
“那便是疼了。”她翻身下床,将被子蓋在他身上,眼底看不清明暗。
她将玉勢拿起,随手丢回木盒之中。
系帶解開的瞬間,手腕忽然一松,緊接着就是被柔軟覆在身上的觸感,陸景安睫毛輕顫後緩緩睜開,他看向已經坐在桌邊的蘇曦。
他無意識地摩挲着腕間,忽然坐起身,錦被從肩頭滑落,“怎麼,殿下如今是嫌臣無趣?還是……”
蘇曦正在倒茶的手微抖,茶水濺出幾滴在身上。
“莫非丞相是希望本宮繼續?”她話語未有半分退縮,但聲線卻帶着難以察覺的軟化。
陸景安敏銳地察覺到聲音的變化,他目光鎖在蘇曦的背影上。
“殿下近日似乎格外仁慈。”
蘇曦指尖蜷縮,最後隻是執起茶杯,淺淺飲一口後道:“或許吧,隻是有些倦了。”
她将桌面上的茶盞推開,清出一片空餘空間後,将雙臂趴在桌上,一如新婚那夜。
“早些睡吧。”
說完,她将臉深深埋入臂彎中。
陸景安将被子朝上拽了拽,掩住頸下所有風光。
見到她的動作,他若有所思,手指攥緊軟被,揉出的那一團褶皺分外明顯。
夜晚的寒風從窗戶的縫隙中鑽入,沒多時便被暖烘烘的炭火驅散。
他忽而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清晰可聞:“殿下既說分寝而眠不合規矩,可如今這般行徑,倒讓臣有些看不透了。”
蘇曦手臂顫了顫,閉上的眼眸在臂彎下重新睜開。
“如殿下所說,既要同寝……”陸景安的聲音陸續傳來,“便也上來安歇吧。”
陸景安的聲線一如往常沒有起伏,先前所有的波動都不複存在,如同隻是在陳訴事實一般:“殿下千金之軀,怎可這般草率安歇。”
“便是要如此歇息,也應當是臣來。”
蘇曦沒有動,溫熱的呼吸打在桌面上,很快聚集成一片小水珠,狹小的臂彎空間中隻餘潮濕。
窸窣的聲音再次傳來,腳步聲從遠到近。
手臂被托起,她被拽起身,入目是已穿上白色裡衣的陸景安,略顯有些淩亂的發絲披散在他的肩上,眼眸恢複了往日的平淡如水。
蘇曦輕抿嘴唇,與他對視着,眼底有些執拗的拒絕。
“殿下這是何意?方才不是還說春宵一刻值千金要與臣同寝麼?如今臣恭候大駕,殿下反倒退縮了?”他話語中的意思帶着譏诮,聲音卻很平靜。
蘇曦沒有立刻回答,視線從他臉上落回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
“陸景安。”她掙脫他的手,後退半步拉開一點距離,輕呼一口氣閉上眼睛。
再次睜眼時,眼底隻餘留些許冷意:“本宮做事何時需要向丞相解釋了?”
“既是不需解釋,那便早些安寝吧。”陸景安将她的變化看在眼裡,隻是深深看她一眼後,轉身走去床榻邊,脫鞋後躺在靠裡的半邊床,眼神卻還停在她的身上。
蘇曦目光落在那寬大的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恢複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散:“既丞相如此執着,那便安歇吧。”
她擡手将頭上的珠钗卸去後,走在床榻邊坐下,未曾脫下外衣,直接合衣上床将另一床被子抖落開蓋上。
床很大,所以盡管兩人雖睡在同一張床上,但實際隔着約有半臂寬的距離。
“丞相也早些睡。”蘇曦說完這句後,在被子裡有些不甚舒适地挪了挪,然後閉上眼睛。
眼皮合上的瞬間,厚重的疲憊感随之而來,卻沒有如願進入睡眠。
剛剛她所見的縱橫交錯的疤痕和他肩上的貫穿傷仍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放映着,她不适地蹙起眉,呼吸重了幾分,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意識在疲憊與紛亂中不斷閃回交錯,最後慢慢下沉,那些疤痕開始扭曲變形,終是化作一片看不真切的光影。
鋼琴聲穿透混沌,混雜着尖銳的哭聲。
“媽媽,我好餓……陳叔!陳叔!”小蘇曦哭着,十指卻不敢停下動作,流暢的曲音遮蓋住她的哭喊聲。
曲音進入高潮中時戛然而止,她小小的身體踉跄着從琴凳上摔落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嘴中還嘟囔着什麼。
在感到即将要昏過去時,她兩眼無神地睜開眼,鬥大的淚水從臉頰滑落。
她擡起手臂,狠狠咬在手臂上,當鐵鏽味帶着溫熱流入口中時,她喉間不自覺滾動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