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聿生坐下後,何映真問了他回英國的時間。
他的聲音在季閱微頭頂響起。男性沉穩的聲線,不疾不徐、言簡意赅,聽起來便稍顯冷淡。何映真習慣了他的态度,母子間的對話倒也進行得平順。
季一陶沒有插話,他在給何映真調沙拉,中途發現缺少醬汁,便起身離開餐桌。何映真眼神瞥去,他笑着指了指廚房方向。何映真就把話題引到了季一陶身上。她對梁聿生說:“季先生的畫很好看。你上回回來不是還問我客廳地上的畫是怎麼回事,我還準備給你看呢......”
季閱微注意到梁聿生随意搭在桌上的手臂,手背上的青色筋脈十分明顯,骨節修長的手指,沒有多餘動作,似乎在思考,稍等片刻,就聽梁聿生說:“是嗎。”
“怎麼不是。你問Elle——”何映真笑着扭頭。
梁聿生淡笑道:“我以為是你要扔掉的。”
他的話沒有摻雜任何,因為當時确實是這麼想的。眼下何映真與他閑聊,梁聿生也就随口道出。隻是這樣的對話空間是封閉的。隻存在他們之間。因為何映真也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回了同樣的一句“是嗎”,接着她向梁聿生解釋,是因為沒來得及拆。
他們都是對彼此真誠的人。
如果這個餐桌上沒有其他人的話。
梁聿生的那句話,因為季一陶的不在場,季閱微感受到的窘迫和不知所措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又因為某種想要撇清、或者,想要顯得無所謂的情緒,加上她習慣性地控制自己的神情與動作,于是,這一刻的季閱微,看上去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隻是她的年紀不足以支撐起這一切。
她動作緩慢地往嘴裡送食物,回過神來才知道那是一片姜。
她被辣得咳嗽。雖然極力控制着,手也緊緊捂着嘴,季閱微的臉還是紅了起來。
面前出現一張柔軟雪白的紙巾。
遞來紙巾的主人沒有看她,也沒有大張旗鼓的詢問,不着痕迹的動作,看上去分外體貼。
季閱微接過紙巾,止咳後低聲道謝。她的聲音有點啞,同接紙巾時一樣,沒有擡頭,動作幅度也小,從始至終将自己謹慎地固定在一個小方格裡。
重新回到餐桌的季一陶向他們推銷起自己拌的沙拉。何映真很喜歡,跟着向梁聿生和季閱微“推銷”。梁聿生沒有拂了母親面子。等到季閱微,她也嘗了口,隻是醬汁粘稠,咳得毛躁的嗓子仿佛被抹了一層鹽味蜂蜜。
用餐結束,各歸各位。
回到房間的季閱微拿起課本。
那個時候,她的耳朵還在為餐桌上的“連環事故”發熱。
使勁揉了下耳朵,季閱微埋頭做題。
帶來的課本都是十五中的教材,不過課程内容都在高二下學期學完了。
作為濱南重點高中,十五中的難度還是很大的。尤其是教研組老師的自命題卷。季閱微手上有三套,是辦理轉學的時候,班主任江英菲給她的。江英菲是數學老師,季閱微數學很不錯。高一下學期開學的時候季閱微轉來十五中。那會,她隻能去普通班裡跟班趕進度。不過半學期功夫,高二上,季閱微就進了江英菲的數學重點班。後來,季一陶說要帶她去香港讀書,江英菲就給了她這三套卷子,叮囑季閱微一定要做完。有不會的、不明白的,都可以打電話、發消息問她。
季閱微明白恩師的良苦用心,她是擔心季一陶把她賣了。
季一陶做不出這種事。季閱微十分了解她的父親,膽小如鼠又多愁善感。不過,換做自己,估計是會把季一陶給賣了。季閱微走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