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閱微不知道季一陶怎麼說服何映真的。
晚餐的飯桌上,何映真說要去見見那位姓白的藝術家。
季一陶十分高興,轉頭語重心長叮囑季閱微:“小閱,爸爸對你有信心。”
“考試加油,沒問題的。”
季閱微還沒點頭,何映真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朝她微微笑,然後對季一陶道:“你先去。我陪小閱考完再過去。”
季閱微愣住。季一陶也有些不知如何反應。
Elle路過,笑着說:“何小姐很喜歡小閱。”
季一陶頓覺自己命好。他握住何映真手腕,預備發表一番,何映真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笑着說:“快吃吧。”
她沒有再說什麼,放在季閱微肩膀上的手輕輕拍了拍,也催季閱微好好吃飯。
話被堵住的季一陶變得不知所措。
飯桌上的一會功夫,他似乎想了很多,神情也愈發欲言又止。
何映真十分自如,笑意挂在眼底,舉止如常。
大人間的情感流動過于陌生。
忽近忽遠、忽即忽離,藏一半露一半、可意會不可言傳,諸如此等的情感拉扯,季閱微都不明白。
但她知道何映真想留下陪她考試是真的。至于對季一陶産生了何種影響——
季閱微想,他已經是個大人了。
季一陶出發後的那個早上,何映真敲了敲她的房門,同她說了會話。
“我不知道你怎麼看我和你父親的關系。”
何映真坐在她的書桌旁,臉上是很溫和的笑意,語氣也溫柔:“希望不會讓你困擾。”
季閱微搖頭。她有些沉默。
何映真沒有催她說什麼,視線轉開,看向書桌上的課本。
季閱微的字迹很端正。打印的那疊筆記,頁邊寫滿了标注,但一點都不雜亂。
攤開的英語詞彙本上,季閱微給每個單詞都找了幾個詞意相近、可供替換的高級詞彙。并且,每個詞彙下面,還有一行例句作為指示。幹淨整潔,無可挑剔。
何映真産生了興趣,她拿起桌邊季閱微的數學整理題冊翻了翻。
從第一頁開始,一絲不苟的題型整理,從易到難,選擇圖形、坐标幾何、三角函數,解題步驟條分縷析。還有培華專門出的那些新思維題型,都被季閱微分門别類歸納好,然後用星标列出三四種相應的、可供解題的知識點。
不僅如此,季閱微還将一些常易忽略的扣分點也列了出來,諸如關鍵步驟缺失、沒有單位之類——即便答案正确,也無濟于事。
相比一般的解題法門,季閱微整理的這套,清晰已經是最其次。
她有自己的思路,題型的變化、知識點的關聯,在她的思維邏輯裡,好比一張龐大地圖上的各類指示标,她谙熟于心、按圖索骥,行雲流水一般,一眼就能望到目的地。
就算何映真,這麼随手拿起來看一遍,也對一些題型有了基本認識。
何映真忍不住想,如果當年自己讀書,身邊有季閱微這樣的學霸輔助,G大簡直手到擒來。
“何小姐,您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忽然,季閱微對她說。
何映真驚訝擡頭。
季閱微朝她彎起嘴角笑了下。
她笑起來,這個年紀的稚氣與無害就表現得分外明顯。
那雙平日裡仿佛浸在水中、冷冷的、淡淡的烏黑眸子,一下變得亮晶晶。好像陽光下碧澄的湖水,濕潤明耀。
“和您和我爸爸是什麼關系——一點關系都沒有。”
“您和梁先生一樣,本身就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說得很慢,聲音也輕。
這樣的話對她來說過于生疏,這樣的情感表達對她而言也十分陌生。
這不是做題,找到知識點就可以一步步走下去。這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瞬息萬變又纖細入微。
何映真被她說得眼眶都紅了。
圈子裡這麼多年,什麼沒見過、什麼沒聽過,可就是很突然地,被一個小女孩擊中内心最柔軟的部分。
季閱微頭一回說這樣的話。
相比何映真紅了的眼圈,她的臉更加紅。
同何映真對視的時間越長,她也越來越不知所措,腦子裡想起梁聿生郵件裡的那句話,又下意識覺得自己說的是對的。
梁聿生和她說,教練誇她的話,和教練是什麼樣的人沒關系,讓她不要謙虛。
反過來,何映真是什麼樣的人,一點都不取決于她和季一陶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