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小子顯然是個粗線條。他在沈邈面前一個急刹,先看着沈邈手裡隻剩“物種”兩個大字的碎片和本體已經投湖了的報紙有些尴尬地又“诶”了一聲,待看清了沈邈的臉,又連連“诶!诶诶诶!你!你是——”竟是一副要将他的名字脫口而出了的樣子。
沈邈一愣。他從不在公衆場合露面,甚至連賦靈師工會的活動都鮮少參加,按理說見過他樣貌的普通人應當極少。面前的青年推了個平平的寸頭,眼神很清澈,眉心的褶和發際線卻很滄桑,穿了一身不大整潔的白大褂,袖口上的墨漬更加重了辛酸的牛馬氣,怎麼看都像是個剛被實驗室或者臨床工作蹉跎過的人,大概率是碰巧聽過他曾經還偶爾外出授課時某場講座的學生。
但是因為某些身體上的緣故,十幾年前的回憶在沈邈腦海中隻有模糊而細碎的光影,每每想要回想的時候都好像夕陽西照時湖面與地平線交界處泛起的粼粼波光,徒有五彩斑斓的外表,但摸不到一點兒實質。
這麼多年的磨合讓沈邈早就放棄了對記憶的刨根問底,但不管青年是在什麼場合下記住他、又對他了解多少,在一個名義上還是選拔監管者和人胚的考試中過早暴露身份都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于是他認真盯着青年看了一會兒,眉心微蹙,又很快松開,露出一個思考後又恍然大悟的眼神,柔聲中帶着一點兒驚喜道:“啊,原來是小胖呀,你怎麼在這兒?這麼多年沒見,你當大夫啦?”
他演得太真了,語氣比在同一個小區住了三四十年的門衛大叔還親切。青年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後面趕過來的人攀住了肩膀,“怎麼回事啊小胖?這考生你認識啊?”
聲音清脆,說話間便從青年後面鑽出個雙麻花辮的姑娘,也穿着印着相同醫院标志的白大褂,裡面的刷手服不知道撿了個誰的穿,褲腿兒短了一大截兒,蹬着一雙洞洞鞋,上别了一堆花裡胡哨的小裝飾,跑起來忽閃忽閃的。
她見了沈邈後誇張地一挑眉,吹了個歡快又短促的口哨,“喲,帥哥!”旋即又轉向青年道,“不給介紹一下?”
沈邈聽見她也叫“小胖”的時候忍不住微訝,不禁莞爾道,“我叫言之,是小胖的表兄。”
“居然還是親戚?”麻花辮姑娘眼睛在兩人之間滴溜溜來回轉,仔仔細細端詳了一下兩人的眉眼,又拿手指比了比身材的寬度厚度,啧啧道,“那你們家基因水平……挺參差的啊?”
“首先,我不叫小胖,我叫葛肖龐。”青年終于找到了接話的機會,一本正經地試圖糾正沈邈和麻花辮的一唱一和,“另外,我跟這位……”葛肖龐再次看了一眼某個認真裝傻的人誠摯的目光,深吸一口氣,轉道,“這位表兄,上次見面還是人類紀元的事。而且表兄……天人之姿,年輕有為,早早就加入了監管者,我一時沒敢認不是很正常?”
沈邈聽完便知葛肖龐是真知道他。想來那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在公開場合露面,創生集團剛剛推出人篩系統後不久,組織了一次宣發會,同時向社會介紹了最初一批監管者,也就是後來大部分成為了賦靈師的這批人。那時創生對他的身份并未多言,世人大多連他的名字和臉都對不到同一個人身上,一眼看過去可能以為他隻是監管者裡長得比較好看的。所以被拉出來充門面當宣傳闆。
“啊?你已經是監管者啦?”麻花辮姑娘沒想到沈邈已經上岸了還來考試,“那你是犯了什麼錯誤,又變成考生啦?”
“怎麼會呢,我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好人,生怕丢了鐵飯碗呢,”沈邈語氣透露出一點兒恰到好處的困惑和委屈,“可能是最近系統抽風,覺得我該換證了,所以把我拉進來适應一下新的考試規則,順便提升一下素質。姑娘怎麼稱呼?”
“牟彤,哞哞叫的牟,紅彤彤的彤。”麻花辮說着向他展示了一下胸牌。沈邈眯眼看過去,是一個普通藍白底的塑料牌子,上面印着兩行簡短的字,上面是“好花生醫院”,下面是“牟彤”,字迹歪歪扭扭,不像正規機打的統一制品,倒像是剛學寫字的小孩兒照着課本臨摹上去的。邊兒上有個簡筆畫,是一雙肥嘟嘟的小手托着一顆白白胖胖的花生。
“本來以為是個大腿,結果也沒想到也是個生手。”牟彤有點兒遺憾,好在她是個樂天派,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不過沒事兒,我顔控,帥哥幹什麼我都可以接受。”她笑嘻嘻道,自來熟地拉着沈邈往離花園最近的四層小樓走去,“我跟小胖也剛認識,都是這一場的。我倆比你早到一會兒,已經去過考點分理處了。”
“這次考場主體應該就在這個‘好花生醫院’内部,分理處在導診台,可以領取工作服和胸牌。需要集合全部考生之後才會宣讀考試内容、考場規則并正式開始考試。”
“那有說這一場一共有幾名考生嗎?”沈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