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的人逐漸多了起來,随着那外來之人一句又一句,皆在交頭接耳,低聲探讨,或譴責着江青鸾害死胞兄的行徑,又或猜測這外來人的身份。
正讨論得熱切,外圍有人開始擠入。
“都讓讓都讓讓!”
林語帶着千翎閣的人匆忙趕來——
這事兒對于林語來說不是特别難,千翎閣的人皆自視甚高,覺得自己是唯一繼承前朝的官位,一聽說君主竟是個假的,都是不嫌事大,嚷嚷着全跟了過來。
至于那千翎使,早就被林語低三下四哄着喝了摻藥的茶水,綁起來了。
千翎閣的人一來,場面便越來越熱鬧,江青鸾面色一陣青一陣紅,瞪着千翎閣那些人咬着牙斥道:“放肆!你們擅自過來做什麼?!”
林語還未回答什麼,便聽見褚纓先于自己開了口,她輕嗤道:“青鸾殿下急着當君主,也急着想嘗嘗當皇帝的滋味,但學術不精,怕掌控不住林家,故而不斷打壓、軟禁,如今身份敗露,殿下是怕,被報複嗎?”
“你胡、你胡說!”江青鸾的眼神四處看,四周探究的眼神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而最終令她承受不住的,是辜稚愈發冷漠的眼神。
她強撐着憋回眼中的淚,壓住聲音的顫抖。
“我隻是覺得你們這群男人好生威風,我也想當當,我、我不想當公主!我害怕有一天跟娘親一樣死在宮裡,什麼願望都沒實現就死在宮裡,我好害怕……”
江青鸾看向辜稚,“辜稚,你就當我是江封,當我還是你的摯友好不好,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我再改就是了……我不會再固執己見了,我聽你們的話!”
辜稚眼中有些動搖。他回來商議戰事,可發生此事,他隻想快些解決了,好去邊境趕走那些煩人的外族。
見此,江青鸾越發理直氣壯起來,望向那罪魁禍首之後,眼神亦更加淩冽,繞過在原地站立的辜稚,指着罪魁禍首——褚纓的鼻子,道:“你這亂臣賊子休要亂我南州,不管如何,我身上才是正統血脈!還不把他給抓起來!”
是啊,無論如何,她身上流的也是這一脈相承下來的血液。此話令在場的人再一次倒戈,包括餘先生都有些猶豫。
餘先生拍拍李連清的手,“算了,算了吧,就這樣吧。殿下不懂事,我們會多加教導的,你們是好心,亦是為民,我知道,但還是别将事情鬧大了。”
林語率先攔住那些聽了江青鸾的話要沖上去的人,恨恨看着那頤指氣使的假君主,那張他做夢都想撕碎的臉,指過去:“她一冒牌貨,憑什麼聽她的?她現在已經不是君主了,她不配做君主,更配不上這血脈!”
“本性難移,誰知道她不是為了暫時穩固臣心才說出這番話……”
林語話沒說完,江青鸾立馬反應過來,指着他罵:“叛徒!還不把這個早有異心的叛徒抓起來,都愣着做什麼?”
被她搶先一步,林語的話還沒重新出口,便被人就近壓着跪下了。
他擡眸,望進江青鸾得意洋洋的眼神,有些着急,又看向褚纓。
此時褚纓頸邊亦全是刀劍,她沒有動作,與林語對視一眼,輕輕搖搖頭,皺着眉看向遠處,仍是一片空曠,她不由得雙拳緊握。
江青鸾已經走到了林語跟前,出聲嘲諷:“我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不也就這樣?你護不住你家中任何一個人!”
“你的兄弟姐妹,我一個個都會送進牢獄,讓他們這輩子都出不去,在裡面受盡折磨,生不如死,讓他們的親人一生守寡,在這宮中給我端茶倒水……”
說着,她擡腳踩到了林語手臂上,将林語的手臂踩到地上碾壓,與話語一般狠厲。
“我本來還愁,你僞裝的這麼好,我要怎麼治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
随着話語,她踩得愈發用力。
“林家就是一群亂竄的鼠,妄圖擾亂朝綱,還帶着父親的心腹一起,你們林家如今遭受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林語被踩得皺緊了眉,他痛得腦袋昏沉,但那些話語又聽得他心中氣憤,于是忍痛出聲:“巧舌如簧顔之厚矣!我家中無辜之人皆受你害,總有一天有人來收了你這無恥之徒——”
江青鸾面色兇狠,腳底狠狠一踩,“無辜?!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親自去問問你的好兄長們都做了些什麼吧!”
李連清沒忍心看這邊發生的事,朝褚纓擠了擠眼睛。
褚纓看着他眨眼詢問,反應了一會,想來應是在問怎麼該來的人還沒來,而後褚纓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褚纓也在疑惑,怎麼孤雨他們還沒來呢?
再看過去時,林語已經被人押走了,許是去了牢獄。
——
前幾日,秉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一道理,等着李連清接近餘允書的時間,褚纓便一直在清城山上待着。
忙時與孤雨幾人商量商量具體計劃,閑時便去看看那屍山怎麼樣了。止期喜歡去看,每次都要看好久,她便也陪着看好久。
其實計劃很簡單,基本上沒變,就跟褚纓原先定的一樣。
便是她與李連清混入宮中,而其他人帶着玉玺和玉佩直接殺來。
餘允書是知名的老先生,恰巧就住在清城之中,在第二次死之前,褚纓就讓人留意過南州戰況,蠻族不老實,她也早知道,所以才會選這位,與辜将軍恰巧有些交集,又能在當今君主面前說得上話的人。
關于辜将軍要回來一事,包括辜将軍與江封自小相識,是為發小,感情深厚一事,皆是李連清從餘允書那兒套出來的。
但君主不是真君主這事,隻是中間一個小插曲,是褚纓的猜測,而很顯然,李連清跟她想一塊了,事情這才發展成現在這樣。
按理說,他們不該這麼慢,褚纓想,她都在校場打上一遭了,林語也都帶着千翎閣的人來了,怎麼說,都不該一點影子也看不見。
可直到林語被壓走了,他們還一點動靜也沒有。
“還站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殺了他們!”江青鸾威儀不落,指了指混進了宮中亂她計劃的二人。
餘允書想出聲勸阻:“殿下不該這般濫殺……”
但沒等餘允書說完,辜稚便走過來推走了餘允書,其他人便順勢将餘允書拉走,辜稚再一擡手,手裡的劍已經落在了李連清喉前。
大概是也覺得不必如此趕盡殺絕,辜稚下手時頓了頓,道了句“安息”,才動動手腕,将劍刃劃破這人脖頸——
已經見了血。
李連清忽然開口:“當年真相,不想知道嗎?”
辜稚心中一動,竟停了手。
李連清繼續說:“辜将軍與那位殿下情誼深厚,我想,自然也是希望為他求一個真相的吧。”
辜稚猶豫着将手中劍刃放下。
江青鸾心急沖了上來,拔來他人劍刃要自己動手,但她也就腦瓜子機敏些,膽子大些,她搶不過辜稚。
辜稚不想殺,人便死不了。
況且,她如今失了身份,不得臣心,那将軍印又在辜稚手中,故而就算她再怎麼氣憤,衆人也都沒繼續動手了。
辜稚低眸思忖着李連清的話,又開始動搖。
李連清在旁暗自松口氣,随後蹙眉瞪向那邊抱臂看戲的人。他差點真被劃了喉嚨,那人站在那兒倒是悠閑自在,望過去時,他甚至還得到了一個無所畏的笑眼。
但褚纓倒是沒覺得自己多麼悠閑多麼自在。面對李連清的責備,她隻能聳聳肩搖頭。
這沒辦法啊,她自己身邊也這麼多劍刃對着,自己的命都顧不上,哪還顧得上救人呢。
況且玉玺的主人是她,玉佩的主人現今也是她,她自然不能死,不然這事兒怎麼繼續下去?
褚纓彎了彎唇角,好整以暇看着李連清。
不過她倒是想好生瞧瞧他還能耍些什麼嘴皮子功夫,若真有些本事,往後便帶着,也無可厚非,若不入她眼,丢了罷了。
她褚纓可不要沒用的東西。
“辜稚,你究竟在想什麼?為什麼不殺了他!”江青鸾氣得臉熱,去抓他手腕。
辜稚拳頭緊攥,依稀都能看見他手背的青筋,他猛然甩開江青鸾的手,轉而看向李連清問:“你知道什麼?”
李連清無奈搖搖頭:“辜将軍,并非我想挑事,隻是,這君主的位置本該由更适合的人來坐,這戰争,本不該開始。”
“宮廷之中紛紛擾擾,人人皆被權力金錢迷了眼,誰又能得見邊城郊野,皚皚白骨堆積成山,縱是新鬼煩冤舊鬼哭,此生枯槁——”
話語之間,李連清與辜稚一行人擦肩行過,眼眸微擡。
對視的一瞬間,他的話語頓了頓,褚纓的心也跟着頓了一頓,仿佛是漏了一拍。
她好似從他眼中,瞧出了些憐,瞧出了絲悲憫衆生的味道,風将他衣衫卷起,而在陽光之下,那些飛沙好似雲霧,亦将他裹挾。
那一瞬間,褚纓耳邊響起許多聲音,随着他的言語,在腦海中響起。
“可姑娘,我隻想活着……好好活着!”
“實在是沒辦法了,太亂了!我想活下去,可太亂了!根本沒人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