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上鋪着一層魚鱗似的雲彩,像鋪開的一卷白玉片編成的簾子。地上是大片大片的水田,有的插滿了高高的碧青青的稻子,有的隻有零星的露出頭尖的秧苗。水塘像一面面黑亮的鏡子,倒映雲影天光。
敞篷的馬車吱呀吱呀地晃着,林妍一身男裝,旁邊坐着個白面書生,手裡捧着一本書冊,也搖頭晃腦地背着。
對面一個男裝打扮、爽利英氣的姑娘似被念經似的聲音吵得不耐煩。
“喂,書呆子,我說你有完沒完?再念你能考出個花兒來?讀傻了!”
盧羽擡頭瞟她一眼,放下書,正色道,“昔日武帝當兵馬之務,手不釋卷,孟德亦自謂老而好學,蓋……”
“閉嘴!什麼亂七八糟的,姑奶奶聽了頭大!”
盧羽讪讪閉嘴,不死心地小聲嘟囔,“有辱斯文,所謂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于英濃眉一揚,手裡搓的麻繩一摔,撸袖子道,“嘿!姓盧的你再給姑奶奶大聲說一句試試!”
盧羽忙躲,朝趕車的于廣大喊,“于大哥!管管你妹子!小心以後嫁不出去啊!”
于廣一揚馬鞭,哈哈笑道,“不管不管,咱老于家的姑娘不愁嫁哩!”說罷扭頭又問于英,“是吧,老妹兒!”
“哈,是呢!”于英笑得爽朗,“姓盧的,看姑奶奶不揭你一層皮!”
“以和為貴,以和為貴!”文弱書生連聲讨饒,“林茕救命!”
于英盧羽一對冤家鬧着,林妍也隻在一邊笑着看戲。
于廣于英是一對兄妹,客戶出身。一個是二十出頭,卻生的一副三十多歲的老實夯漢模樣,一個十七八歲,潑辣爽朗,也做男裝打扮,濃眉大眼的渾身透着股英氣幹練。兄妹兩個都會些武藝,一路賣藝,四海為家。
盧羽是個白面書生。這個看起來小膽的書生居然還是個舉人。本來是要參加今年春闱的,卻在半路上丢了戶籍文書,急匆匆回老家補辦,卻還是差了一天沒趕上開考。絕望之下差點投了碧水湖,幸好被路過的于英攔了下來。
幾天前,女扮男裝的林妍遇上了他們一行人,索性同路,由他們捎帶一程。
闆子大車上的人哄笑着,老馬慢悠悠地拉着車,不緊不慢地晃着。白雲也慢悠悠地挪着,兩邊綠禾黑水,小橋人家,遠山青旗,像一幅悠長的畫緩緩拉開。清甜的稻子香味兒蕩過心頭,像是五髒六腑都被清涼的水洗過一樣,幹淨輕飄的舒服。
林妍笑眯眯地彎起眼睛,這樣,真美,真好。
半晚時分,林妍一行人在一家大車店裡借宿。
夜漸深沉,有青白的月光從窗戶上的洞口裡漏進來,屋子裡鼾聲震得房梁似乎都在顫動,流淌的奶乳般的月光好像也抖了幾抖。
大車店裡都是大通鋪,林妍長長歎了一口氣,略吃力地搬開旁邊男人搭在她肩膀上的胳膊,那陌生漢子砸吧砸吧嘴,撓着耳朵翻過身去。
鼾聲彼此起伏,汗臭腳臭陣陣,林妍也無奈,捂上鼻子,也認命地堵着耳朵側過身去。
睡夢間似乎感覺到有紛亂的腳步聲,林妍猛然驚醒。隻見窗外夜色深沉,窗紙卻被一片火光照得通紅,似欲燃燒起來。
“怎麼回事?”
林妍推起于廣,于廣的臉色不好看,道,“許是官府抓壯丁了,快跑!”
微弱暗淡的燭光瘋狂地震動,照在白灰糊的牆上,顯出密密麻麻的紛亂驚慌的人影。
院子裡密密麻麻地站着舉着火把身着差役,個個腰挎彎刀,腳蹬皂靴,面色冷肅。一隊差役呼喝着湧進來,将門堵了個嚴實。
于廣一臉凝重,用身子擋着于英,于英身後躲着書呆子。
于廣扭頭看了林妍一眼,道,“小兄弟,我們拖累你了。官府查戶籍,賤籍流民統統會被抓做勞役。你拿着你的戶籍文書,跟書生去衙門裡備個案,就走吧。”
這樣的大驿店,走南闖北的流民們聚集的地方,官府來抓,一抓一個準。
林妍一歎,低聲道,“我沒有戶籍文書。”
于廣驚訝,“小兄弟,瞧你不似我們辦不起這勞什子的窮漢子呀。”
林妍苦笑着搖搖頭。說來,她這戶籍文書,來來回回辦了許多次了。她賤籍入了兩回,良籍也有楚奕替她造了兩次。最後這一次,丢在了金家六爺屍體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