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第一日,不知這一條掉橋上,葬送了多少條性命!
不知這一座九霄行宮,葬送了多少性命!
不知,五年前的那場山火,葬送了多少性命!
楚氏!
楚氏!
十萬人命啊,十萬人命!
再推及,還有埋骨江北的,四十萬北伐英靈!
林妍閉眼深吸一口氣,淡淡清涼的雲霧的濕潤氣息一點點滋潤進幹澀的喉管。睜眼透過斑駁的木闆,看見峽谷間下雲霧慢慢地翻騰遊弋。
飄忽的白霧慢慢彙聚,好像幻化成一個面孔白淨書生模樣的少年……
那少年認真地捧着一本書,咿咿呀呀地念着,爽朗的姑娘笑他,“喂,書呆子,我說你有完沒完?再念你能考出個花兒來?讀傻了!”
那少年吊着書袋答,“昔日武帝當兵馬之務,手不釋卷,孟德亦自謂老而好學,蓋……”
“閉嘴!什麼亂七八糟的,姑奶奶聽了頭大!”
“于大哥!管管你妹子!小心以後嫁不出去啊!”
“姓盧的,看姑奶奶不揭你一層皮!”
“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
“你們還有沒有王法!我是青州應試舉人!我要見你們知府!我要上京,到宣德廣場請願!狀告你們……”
“我的給你!”
“就憑你是女的!憑你救了我一命,我還你!憑我……”喜歡你。
……
書生,願你能,走好……
這裡是九霄宮,是王公貴族消暑地,是數萬民夫的埋骨場。
林妍紅着眼睛,攥拳想,不能死,她得活着出九霄宮。
不能死,她得帶着十萬苦役,一起,殺出九霄宮!
官逼民反——林妍咬牙,民,不得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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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道顫巍巍的索命吊橋,對旁人難,對林妍十二歲便能在二丈多深的湖裡踩着木樁子蹁跹而舞的林妍而言不算難事。
乘了夜,林妍悄悄翻過吊橋,溜上了第三峰。
幾日摸尋打聽,功夫不負有心人,林妍打聽到了位“老相識”。
九霄行宮工期緊迫,第三峰上的主殿沒日沒夜趕工。林妍躲過監工差役們,走到位民夫長身邊,問道,“這位大哥,瞧着有幾分眼熟?”
那肌肉虬勁的大漢一愣,停下鑿子,抹了把額頭,呵呵一笑道,“小兄弟認錯了吧,俺不認識你。”
“是嗎,”林妍反問他,“聽大哥口音也不像京城人,是我認錯了?”
那漢子眼光一閃,附和道,“俺這泥腿子,做夢都想進京城看看。京城裡都是大老爺,俺沒這命。”
林妍點頭贊同,自顧自歎道,“也是,我知道的那位啊,是當年武舉的探花,神策軍中最年輕的寒門校尉,意氣飛揚。可惜啊,被甯國公所害,擔了個勾結犬狄屠殺同胞的罪名,身敗名裂。土地廟外父母妻兒慘死,如此深仇大恨,如何甘心龜縮在這裡做個苦役呢。”
屈賜的臉色漸漸變了,一瞬靜默,隻有叮叮咣咣的鑿子聲不絕于耳。
“你是何人?”屈賜問道,“想做甚?”
“我欲起事。”林妍一笑,目光灼灼,抱拳道,“不知可否,得将軍相助?”
……
給林妍的驚喜不止屈賜。屈賜說,在被燒突的第一峰上帶人補種苗木的有個物,姓魏名钊,在民夫裡頗有威望,若能說服他一道起事,成算更大許多。
林妍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一挑,“莫不是魏哥?”
林妍很快找到了屈賜說的這一位魁梧大漢,果然樣貌十分眼熟,林妍問他,“魏哥十年前可在京城西待過?”
魏钊看她一眼,說,“小兄弟等等。”又招呼旁邊人來接了他活計,同林妍走到一邊。
“呆過,後來京城驅逐乞丐被趕出來了,咱們認識?”
林妍笑了,“别來無恙,魏哥,十年前我四歲,沒少承魏哥護持,多謝魏哥救命之恩。”
魏钊吃驚,“你是妍妍?”城西出來的那群孩子,魏钊一向自诩是他們大哥,驚訝林妍一個小姑娘出現在這裡,他惱道,“這裡哪是你混的地方!胡鬧!”
“你等兩天,不!明天,”魏钊下了決定,“我找幾個兄弟想辦法把你弄出去!胡鬧!”
“大哥别急,你聽我說。”林妍說出目的,“伐無道,誅暴政,我要起義,大哥幫我。”
“我也有此意!魏钊眼睛亮了,但又暗淡下來,“大家積怨已久,早有此意。然山下有神策軍駐紮,貿然起事白送性命。”
“這座山上當有一條人鑿的山道,直通百裡外的攀縣。”林妍早有打算,“還請大哥安排人手搜尋。”
八月二十六起,一則流言在苦役中悄然傳播開來:
據說,第一次修建九霄宮,朝廷官員侵吞工程銀款,建的不成樣子,無法交差,最終夥同山腳駐軍,焚宮滅口。
如今,琉璃山第一主峰上,遊蕩的全是十萬民夫的冤魂。
流言不胫而走,在民工中傳播得飛快,神神鬼鬼衆說紛纭,民夫不滿的情緒日益漸重,正如節節攀漲的洪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