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廢太子驚懼而亡後,身懷六甲的太子妃在這幾乎被遺忘的地方産子,然後與皇長孫軒敬一同被遺忘着。
或許這就是被遺忘的好處,高高厚厚的宮牆圍起一方與世隔絕的天地,隔絕了氏族的目光,隔絕了一輪輪入京的軍隊劫掠,隔絕了紛亂戰火。于是當林妍打開宮門的時候,斷了一個月糧食的廢太子妃,還茫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林妍命親衛停在外面,獨自步入蕭瑟清冷的庭院。
推開挂滿蛛網的院門,林妍看到個瘦脫了形的女人,牽着個頭大身子小的孩子,在院子裡挖土。
林妍知道,十年以來,這裡隻有廢太子妃與皇長孫,就是眼前這兩個蓬頭垢面的人。
廢太子妃愕然擡頭,驚恐地護着孩子連連後退,喏喏告饒道,“别,别過來!都給你,都給你們!求你放過我們,求你……”
她抛來一塊髒兮兮的東西,林妍接了,才發現,那是一塊不知被埋了多久的紅薯。
皇權傾軋下,這一對僥幸苟命的母子,是可憐人。
林妍慢慢走過去,放緩聲音安慰,說道,“太子妃,您别害怕,我來接你們出去。”
廢太子妃茫然,“出去?”她的眼光慢慢彙聚,問,“你是誰?”
林妍說,“林太子太傅義子,林茕。”
林太子太傅的義子/女,這是林妍的新身份。林旸身體羸弱,舊傷複發,最終沒能熬過這個冬天,前不久病故。林氏二房終究斷了香火,林氏族長林長仁已将她記在林長義名下,承繼衣缽。
林妍将廢太子妃安頓好,就見魏钊來找她。
魏钊早上去了趟八角巷。十多年前他還在京城做乞兒頭頭時候,魏钊是西城的乞兒王,刀疤臉是南城的混子霸,兩撥人馬因着搶地盤不打不相識,二人認作結拜兄弟。林妍小時候跟着魏钊混的時候,也時常随他去刀疤臉處串門閑話,不過年頭太久,刀疤臉不認得她相貌了。
刀疤臉對京城三教九流門清,林妍叫魏钊去找刀疤臉,有刀疤臉協助,青龍軍掌控京城事倍功半。
魏钊回來,說有事要與林妍密報。
林妍疑惑,屏退了旁人,與魏钊東隔間說話。
“魏哥,什麼事?”私下裡,林妍與魏钊私交相論。
“老疤與我說了一件事,”魏钊道,“妍妍,你之前是不是托他打聽過一個郎中?”
确有其事,那郎中的方子毒死了母親,林妍必要找他。可她也知道過去了十年,如同大海撈針,本不抱希望,聽魏钊如此問,林妍眼睛一亮,問道,“還真找到了?”
“有了下落。”魏钊答道,“你就給他一張模糊畫像一個十年前出沒的地方,老疤本也不想白費工夫,可打聽過去發覺那地方是你家,才留了心。那郎中是江湖遊醫,不過那年恰巧來到京城,老疤查到京城之外就沒了線索,不想正好那楚四少爺也在大力氣找這郎中蹤迹。就上個月,楚四少爺的人把那郎中從楣州押回來了,眼下就關在京兆大牢裡,你現在過去,大約人還在。”
實在是意外之喜,林妍道了聲謝,就往京兆府地牢去。魏钊知她不便帶人同行,又不放心她一個人下大牢那種地方,與她一道前去。
京兆府的地牢同樣是被人遺忘了大半個月的地方。
照明的油燈耗盡了煤油盡數熄滅,通向地下的狹窄甬道漆黑一片,魏钊舉了火把走在前頭,一下台階,腐臭與發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熏得人幾乎窒息。
斷水斷糧了大半個月,牢裡的犯人已出現了競相食人的慘象。
魏钊與葛白一左一右,陪着林妍一間又一間,一個又一個囚犯看過去,終于在倒數第二間裡,找到了林妍記憶裡的那個郎中。
十年前那個郎中是個瘦子,似乎這些年他日子過得不錯,發福成了胖子,餓了半個多月又瘦了回來,肚皮松松垮垮的堆在肚子上,面皮也是,依稀能從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看出幾分十年前的模樣。
林妍點了下頭,葛白打開牢門,将正抓虱子跳蚤果腹的郎中拉了出來。
這郎中模樣不可謂不慘,囚服破成褴褛,一條條挂在身上,掩不住他身上猙獰可怖的層層相疊的鞭痕、烙鐵痕。雙眼被污血糊住又揉開,隻能勉強睜開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