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弱聲說道,“你們且讓我省些氣力吧,我來是有要事托付的,容我把話說完。”
說着又咳嗽,屈賜幾個趕忙來倒茶。
林妍又說,“帳裡一二百号人,我聲音小,你們在後面的人也聽不清楚,一批一批來吧。”她說着點了四五十人的名字,道,“你們留下,走近些。其餘人散了,明兒我再說,今天,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她點的多是第一軍與近衛營的将校,零星有幾個第二軍的校尉。
林妍向留下的人招手,示意他們走近些,而後起身,開口道:“林妍在此,先謝諸公大義。”
她俯身拜下,一衆軍官忙道不敢,晉慈上前扶她,問,“大帥這是何意?”
林妍緩了口氣,道,“諸公皆是勇猛善謀的将才,有扶危救世、驅除鞑虜之心。隻是,我時日不多,我死之後,朝局當亂,怕是又如前朝,紛鬥不止,内亂不休。北伐無望,我心不甘,諸公,也當不甘。”
這第一批人,林妍留下的都是有北伐之志的意氣将軍,也都沒有妻小挂念。聽得林妍此言,都唉聲歎息,遺恨報國無門。
北伐之事,林妍與軒明争執過許多次,軒明總說要先安定了江南、先解決了與林氏的恩恩怨怨,把林氏壓回川南,不然後方不穩。軒明說的也對,但林妍不覺得與林氏的恩怨值得影響大局,況且,壓林氏回川南也不現實。江南的盤子夠大,再加上江北,皇權就能把林氏稀釋掉了,故而還應以北伐為重。兩個人各有各的考慮,吵的多了,林妍就吵不動了。
“故,朝廷不北伐,咱們青衣軍自己——北征。”林妍說着打開了箱子,拿出一摞漆牌,每一個漆牌下,都壓着一個厚厚的信封,林妍說道,“三年前,我便已開始布局江北。這裡,有刻着在場每一位将軍姓名的漆牌,也有我寫與每一位将軍的囑托。諸位将軍現下須得做個決斷,是帶兵北上與犬狄一戰,還是龜守江南,或是就此卸甲——我不勉強大家,隻是須得諸位,給我一個答複。”
林妍的話太讓人震驚,一衆将校頓時議論紛紛,林妍端起茶水,給他們議論考慮的時間。
“将軍,”郎浦問,“若到江北,末将等如何行事?”
林妍指了指那一疊信,說道,“信中寫的都有,諸公可依策行事。若有自己的主意,或另起爐竈,或另投明主,也随諸位。北伐乃大業,我與諸公一心同道,但能救江山水火,諸法皆可。至于糧草辎重,凡青衣軍中能及,自有軍中供給,隻是……若我病亡,便不知能維系多久了,到時候,興許就要諸位,背水一戰了。”
“不願去江北的,本帥不勉強。”林妍又道,“隻是江南不可亂,諸公皆是意氣猛士,不可留于京中。平江防線關乎社稷安危,且勞諸公戍衛十載,我已得陛下允諾,十年之後加官進爵,必無負諸公。若是,執意留京,或是另有什麼打算……”林妍頓了下,道,“那便隻能我奏報陛下,革除軍籍了。”
林妍說的有些累,靠着墊子歇息,衆将沉默一陣,議論一陣,吵嚷一陣,走出了七八個人,分站兩邊,有兩三個人說“末将願卸甲”,餘下的幾個人說“末将願赴平江大營。”
倒也沒有出林妍意外,點點頭,她擡手,笑道,“那便就此一别,祝幾位前程坦途。幾位先行回帳吧,我與北上的諸位将軍還要細議。”
幾人不舍,林妍又勸幾句,吳沛拍幾人道,“來日方長,等兄弟們打下了江北,咱們舊都再見!”
那七八個人不舍地退出了營帳,林妍終于說起了正事。她起身,每念一個名字,一名将軍上前,她就發一份漆牌與密函。
三十多份漆牌發完,林妍說道,“諸位回去隻管點齊部下兵馬,但願跟着北上的,皆可帶走。西關渡口、華亭口皆由我青衣軍下轄,屈将軍與魏将軍會為大家放行,而江北,也有玄同會的弟兄接應。”
韓輯低頭看那漆牌,“玄同會韓輯”五個陰文刻字裡浸了朱砂,鮮紅如血。
“玄同會,”林妍緩了口氣,道,“到了江北,就不能再以青衣軍的名号行事,玄同會就是咱們新的番号。玄同會裡沒有将軍,犬狄八部十六國,諸公須得分而行事,各自為戰。或是自立山頭,或是相互策應,以靈活機變為要。朝廷數十萬大軍,兩次北伐接連失利,已無力再戰。我等隻能破釜沉舟,分而散之落于八部十六國中,作星星之火,以求燎原。”
沒有四十萬北伐大軍,沒有江南補給,林妍有的隻有這五萬嫡系,而願意北上的還要再去一半。至多兩萬人,她想了很久,既不得官軍征讨,她就把這兩萬人統統化作散兵,一把火種全撒江北去,此起彼伏地燒起來,點起燎原之勢。叫犬狄八部十六國各自為戰,而不是如之前兩次北伐那樣,反而給了犬狄八部十六國一個整兵同仇敵忾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