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和泃水俨然是兩個世界。城内金桂飄香,回城的路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集市,這裡的人們并不知道一個月前泃水河畔的那場戰役是多麼的激烈。
還未進朱雀門,諸兒一行人遠遠地便望見了魯夫人帶領衆夫人、嫔妃們早早地在站在那裡,人群開始熱鬧起來,諸兒心突然狂跳起來,她在這裡嗎?她可知道自己今日返程?待到進了朱雀門,諸兒剛下馬,蕭氏率先跪迎了上去,見到諸兒人未開口,先是紅了眼圈,這幾月來,她既擔心兄長,更擔心諸兒,現今諸兒平安歸來,兄長奪回王位,混着感激,她對諸兒的愛戀有增無減。
諸兒忙扶了蕭氏起身,又和魯夫人報了彭生平安的消息,和迎接的衆人寒暄之餘四處張望,卻哪裡有婉的身影。接着衆士兵回了城外的大營,衆夫人嫔妃們擁着諸兒又往漢廣殿去了,夷仲年和其他大臣早在那裡侯了他多時。
諸兒此次伐戎,明白這次狄戎内亂主要原因是哲哲未能真正掌控大臣,大臣因而和其他部落首領串通,讓哲哲險些喪命。
此刻他看着下面的衆臣,隐約中竟有驚懼之感,心中更是提醒自己學會辨别笑臉下的真實想法。諸兒這次凱旋歸來,大家更在心裡把他和齊王等同起來,于是朝堂之上恭維贊美聲不絕,諸兒也不敢怠慢,如此君臣又絮叨了很久大家才散了去。
離了漢廣殿,諸兒卻不想回自己的長樂殿。那裡必然有蕭氏的熱情迎着他,而此刻,他無比需要靜一靜,無論是疲憊的身體,還是急切的心。
适才在朱雀門沒有看到婉,他雖然有些失望,但同時也長籲了口氣,所謂近鄉情怯,他竟有些害怕見到婉。見到了婉,他要告訴她什麼呢?他竟無法告訴她真相,如果她知道自己不是齊王親生,她可否能接受這個事實,又是否因此記恨自己?
這個秘密他更不能讓任何其他人知道,那會讓她在齊宮無法自處。可是,如果不能告訴她真相,他又如何讓她知曉自己的心?如果衆人不知道真相,他和她又如何能光明正大地走到一起?諸兒發現自己陷入了死胡同,無論說與不說,似乎都不能讓他和婉的關系更進一步。
石之紛如發現主人離了漢廣殿,在去長樂殿的路上慢慢地徘徊着,似有無盡的心事,便跟了上去,大膽問道:“主人,怎麼回來的路上還看您心情大好,剛進了宮卻又這般姿态?屬下猜測八成又和甘棠殿的那位有關吧!如果您實在是想念的緊,不如讓屬下先去甘棠殿探探情況,您先回去沐浴休息片刻。”
“你悄悄地去,先把我們安排在甘棠殿附近的人叫來問話。”
陽光已是下午的了,秋風夾着涼意,吹得諸兒有些發抖。他思索再三,還是來到了宣化殿的偏殿,大約是累極了,隻是稍微一會的功夫便睡着了,再醒來時已經是掌燈時分,石之紛如和兩個小厮已在門外侯了許久。
諸兒見兩個小厮面露難色,互相推搡着不肯先說,心裡突然有點緊張,他長吸了口氣,盡量平緩地說:“直說無妨,我不怪罪你們便是。”
石之紛如卻說話了:“回主人,婉公主不在甘棠殿。”
諸兒笑了,“定是太頑皮,這麼晚還不回自己殿裡,莒夫人也太寵她了些。”
“莒夫人今秋得了病,前幾天沒了。”一個小厮低聲說道。
諸兒驚得直接從榻上站了起來:“人呢?”
“好似在宮外的鐵像廟裡收着。”鐵像廟是宮女們死後收殓的地方。
“莒夫人身份尊貴,是誰如此大膽竟敢把她發落到那裡去?”
“聽說莒夫人是染了重病才沒的,大約擔心身子不潔,放在太廟有損。。。”
“混賬!那婉公主呢?”
“聽說婉公主也病了,前幾天還在甘棠殿,這兩天卻看不到她人了。問了她宮裡的人,好似他們也不清楚。”
諸兒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他直接出了宣化殿,朝甘棠殿奔去,石之紛如和兩個小厮不敢說話,隻是緊緊地跟在後面
甘棠殿門外竟沒有守衛,諸兒推門而入,一陣冷風撲面而來,諸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隻見主殿内沒有掌燈,隻有偏殿裡透出悠悠的光。
“裡面可有人?”諸兒大聲喊叫。
仆人大力從屋内走出,大約是喝了些酒,他的身子有些晃晃蕩蕩。他看不清來人,對着諸兒說:“又來做什麼?死的死,病的病,你們還不滿意嗎?沒了,人全都沒了!”
諸兒上前揪住大力的衣領,喝道:“什麼叫人全都沒了!婉公主現在人在何處?”
大力眯起雙眼,似要哭了出來:“婉公主在哪裡?可憐的公主,大約現在也随莒夫人去了吧!”
諸兒的腿有些發軟,這時從主殿内走出一宮女,原來是阿房。阿房認出了諸兒,忙俯身下跪,哭道:“求殿下救救我家公主。前幾日夫人身子被拉出宮外的時候,公主也病了。那些人說公主得的是和夫人一樣的惡疾,再留在宮内會傳染給他人,就連她一起送了出去,阿嬌擔心公主安危也随公主一道走了。我們也并不知她現在何處。”
諸兒的那雙平日裡雲淡風輕的桃花眼此時似要刮起風暴,憤怒的模樣石之紛如從未見過。他轉了身朝外走去,石之紛如跟在後面,小聲說道:“殿下,讓屬下出去尋婉公主吧!這天眼見着要下雨了!”
諸兒不理石之紛如,徑直往前去了。石之紛如忙吩咐兩個小厮安排一輛幹淨的車子,又讓人去通知負責鐵像廟的主事,然後緊跟在諸兒身後,朝宮外去了。
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這鐵像廟在宮外西南大約兩三裡處,平時多是停放些宮女的棺材,等過了七七四十九日,便由負責鐵像廟的幾個勞力拉到鐵像廟的後山葬了。
因宮女身份低微,從未有王公大臣到訪,從宮門到鐵像廟的路也坑坑窪窪從來沒有修葺過。那主事聽說當今太子深夜要到訪鐵像廟,吓得哆哆嗦嗦,唯恐犯了什麼過錯被追責。
鐵像廟後院停放棺材,前院幾間草屋,一般是看守的人偶爾在此休息的落腳處。主事推開草屋的木門,裡面黑黝黝一片。主事忙點了火匣子,諸兒走了進來四處張望,并不見婉的身影。
“前日小人接到宮裡命令,說有宮女染了惡疾身亡,當時有兩個宮女似乎也得了重病,因擔心在宮内傳染開來,便一起趕了出來。這已有兩天功夫,現在人是死是活。。。”主事話未說完,諸兒重重的一腳踹了上去,雙眼似要滲出血一般。“她們若有三長兩短,我即刻讓你抵命!”
這時屋子的鐵像後面有人走了出來,原來正是阿嬌。昨日也有兩個人來尋她們,似乎是來看看她們是否死絕,當時兩個人看不到人影,便罵罵咧咧地走了。阿嬌擔心又有人來尋,便躲在了鐵像後面。此時看到來人是諸兒,一下子撲了過來,匍匐在諸兒腳下:“老天有眼!殿下,求你救救我家公主。”
諸兒一個踉跄似站不穩,石之紛如忙上去扶住了他。他随阿嬌來到鐵像後,一個瘦弱的身影蜷縮在草堆上,不是婉還是何人?
他立馬上前:“婉妹妹!”卻哪裡有回應。
阿嬌哭到:“從昨日開始,小姐已經陷入昏迷,奴婢喚她一直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