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宣布所有有子嗣的嫔妃,妃位都晉升一級時,宮内的氣氛才似乎真正被點燃起來。
除了婉,那些歡樂不屬于她,屬于她的是母親冷冰冰的谥号。諸兒和糾又回到了位子上,戴氏說道:“殿下,糾,你們兩位的劍術比賽好生精彩!剛才我和婉公主在下面都看呆了!”
婉也無法分辨兩人剛才的劍術比試是臨幸而發,還是早有準備,隻得附和戴氏的話:“是,想不到兩位的劍術這樣的好。”
糾笑着說道:“婉妹妹,你不知道的還有許多呢。你若喜歡,改日我教你舞劍如何?你平日裡最貪玩,這舞劍你必喜歡。”
婉剛準備回話,諸兒就冷冷地說:“不必了,她若想學,我自會教她。”
“可不知婉妹妹倒是想和誰學呢?”
自諸兒坐在這桌,婉就發現糾和諸兒的氣氛有些劍拔弩張,但身側的諸兒已讓她緊張萬分,她顧不上思索這緊張的氣氛竟是由自己而生,她隻是覺得兩人的争論有些孩子氣,便說道:“謝謝,兩位有心了,我并不喜歡舞劍。這會子我也差不多吃好了,剛好我宮裡還有些事,就先行告退了。”
婉剛離開,諸兒就顧不上衆人投向他們這桌關注的眼神,也直接退席了。戴氏擔心諸兒喝了太多酒,跟在後面追了出去。糾得意地自斟自飲了起來,彭生歎道:“糾,你又何苦要激怒他?這樣子對你有什麼好處?”
糾的笑凝結了:“兄長,我倒不知你為何對他如此忠心一片?”
“他既有調兵遣将的能力,又有愛護屬下的氣度,他若一日成為齊國的國君,将是你我的幸運。”
“那不過是他早生了幾年,享盡了天時地利罷了!兄長,誰是齊國未來的國君,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不若我們耐心等待。
你可見過發怒的太子?哈哈,也該讓他嘗嘗求而不得的威脅!”彭生知自己這個兄弟心氣頗高,心裡隐隐擔憂,但也奈何不得,隻得轉了話題,兩人喝起酒來。
戴氏擔心天氣寒涼,便拿了諸兒的披風,追了出來,“殿下,稍等片刻。”諸兒轉身,下午稀稀拉拉的陽光裡,是戴氏頗為擔憂的面龐。“戴妃,我剛剛在殿裡,是不是鬧笑話了?”諸兒自嘲般地問道。
“以前的殿下總是雲淡風輕,今日是我第一次看到殿下發怒和着急。能讓殿下發怒和着急的,必是殿下最看重的。”
“為何一遇到和她相關的事,我就管不住自己?如果今日在殿上刺傷了糾,我該如何收場?”諸兒皺起雙眉,問向這個自幼陪他長大的侍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些原是人之常情,隻是殿下平日裡對自己太苦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諸兒咀嚼着這話的深意,若有所思。“戴妃,謝謝你,教我第一次面對自己的感情。”諸兒接過披風朝前去了,留下癡癡的戴氏。
諸兒走了好久,一直到甘棠殿的宮門,都找不到婉的身影。聽到叩門聲,阿嬌迎了出來,“你家公主可回來過?”諸兒問道。
阿嬌搖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殿下,您不妨去朱雀門附近找一找。主人近些日子倒經常去那裡。”諸兒感激地朝婉點了點頭,去宣化殿尋了自己的青聰馬,快馬揚鞭,朝朱雀門奔去。
離朱雀門不遠的地方,有一條溪水流向宮裡,宮人們在溪水旁造了一假山,假山周圍種植了不少銀杏樹,如今已是深秋,滿樹的銀杏葉鋪滿了天空,地上、溪水裡也滿是落葉,有一種秋日遲暮的凄美。
假山的一角山石上,斜倚着一位少女,身着月白色紗裙,仰望着金黃色的天空,正輕輕地吟唱:“母别子,子别母,白日無光哭聲苦。以汝夫婦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别離。不如林中烏與鵲,母不失雛雄伴雌。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随風子在枝。”
諸兒不知什麼時候下了馬,看到這一幕,早已癡了。他恨不得馬上過去擁住婉,好給她安慰,又擔心這畫面太美,怕擾了這金色世界。可惜馬兒不解風情,不耐煩地嘶鳴了幾聲,婉朝馬鳴的聲音處望去,卻看到諸兒朝她走來。
婉不料是諸兒,連忙轉過頭去。諸兒卻扳回她的肩膀,用手指輕輕地幫她拭去來不及擦幹的淚痕。淚已拭幹了,那手指卻舍不得離開似的,最後竟來到了唇邊,在那唇上輕輕遊離。諸兒常年舞刀弄槍,指腹上的硬繭摩挲上軟軟的唇,婉心裡酥酥麻麻的,有種奇異的感受。
婉擡起頭 ,又迎上諸兒那如桃花潭水的目光,裡面滿是愛憐。還是婉率先打破這暧昧的畫面,她推開諸兒的手,問到:“殿下怎麼這會兒在朱雀門?可是有急事要出城?”
“我是來帶你出城的。”諸兒把銀灰色的披風罩在婉身上,帽兜遮住了婉的大半張臉,披風幾乎要拖在地上。他攬婉上了馬,朝城門走去。守城的士兵一看那馬如此名貴,擡頭再看竟是太子殿下,哪敢半點阻攔,便放他們出了城門。
出了城門,青聰馬就似獲得了自由,朝城南飛馳而去。婉從未騎過這麼快的馬,緊張得兩手緊緊拽住缰繩,不久卻發現這馬雖跑得飛快,自己卻被諸兒攏在懷裡,倒是十分平穩。風掠過頭發,秋日的味道送入鼻尖,風馳電掣裡别有一番滋味。
馬最後在魯山腳下停了下來。深秋的魯山,黃綠斑駁,莒夫人的寝陵剛修葺完畢,土還是新的,依在周圍被黃草覆蓋的寝陵邊上略顯孤寂。“婉妹妹,你大概還有些話要和莒夫人說,我就在遠處等你吧。”諸兒遠遠地看着婉,青碧色的天空下銀灰色的身影是那麼的瘦削,諸兒心裡暗暗說道:“莒夫人,你放心地去吧。如今她不再是孤單一人,我一定會好好待她,讓她在這世間不再孤單。”
不知過了多久,婉才轉了身朝諸兒走來。她的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剛才又哭過了,微腫的眼睑,倒别有一番嬌媚。諸兒一手牽馬,一手和婉十指纏繞,兩人并肩緩緩地走着。山間的風又吹了起來,太陽早就不見了,隻剩下深秋午後的寒涼。
“殿下,婉兒有話想和你說。”
“正好我也有話要同你講,你且說說看看咱們心裡所想可是一回事?”諸兒輕撫着婉的秀發問道。
“父王今日賜了母親名分,又封了所有有名分的嫔妃,殿下以為是什麼緣故?”
諸兒不想婉要說的竟是這個,稍稍思量說道:“自然是父王對莒夫人心存愛念,又愧疚莒夫人臨終他不在身側吧。這樣一來流言不攻而破,你以後在宮裡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了。”
婉點頭說道:“不論父王是何想法,也不論父王生前曾經如何疏遠過甘棠殿,我現在記得的卻多是父王和母親那些恩愛的日子。”
諸兒吻了吻婉的秀發,說道:“你放心,我以後待你一定會比父王待你母親更好。”婉感受到諸兒的柔情,但沉吟片刻還是下決心說了出來:“我雖到現在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但父王數年前到今日的疼愛,連這浩浩蕩蕩的流言都不曾改變。這讓我覺得,他确是把我當成他的孩子。父王對孩子的疼愛,想來殿下比我感受到的隻有更多。”
“你想說什麼?”郊野的風吹得緊,空氣中突然有了一絲絲的緊張。
“我們不能傷了父王的心,負了他的望。殿下,你是齊國未來的王,要把父王的霸業傳承下去,你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去做,而我也要嫁往魯國。。。”
諸兒用手捂住婉的嘴,着急卻又堅定地說道:“我不會讓你嫁到魯國去的。婉妹妹,我會盡量不辜負父王,但是我也絕不會放你離開。
我喜歡你,這份喜歡,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在乎别人怎麼說怎麼想。我要為齊國萬千兒女打下長治久安,我也要追逐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