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已許久不出宮,近來連日天旱,諸兒又派到紀國出訪了。現在是仲春時分,齊王擔心饑荒,便約了夷仲年,到城郊暗訪一番。君臣二人各自騎了馬,朝臨淄城西走去。
“大王,您可要棄馬改車?”夷仲年問道。
“不用,車上和馬上看到的是不一樣的情景。你放心,過了冬,這天一日比一日暖,我的腿也就一日比一日活泛了。當年你我在馬上馳騁疆場,這點底子還是有的。”齊王笑着說。
“大王可聽說周天王近日來撤了鄭國公在天朝的左卿一職?鄭國公竟以此為借口,不去朝拜天子的事?”夷仲年說道。
“他和周天王的梁子,從幾年前鄭國偷割了成周周圍的稻子就結下來了。這幾年眼見着鄭國一點點壯大起來,想必天王心中是越來越忌憚他,如今就是要借着天家所剩的一點餘威打擊鄭國一番,免得日後鄭國真的獨大,到時就束手無策了。”
“大王您的意思是周王還有後招?”夷仲年問道。
“我料想過不了多久周王就會号令諸侯,對鄭國群而攻之。”
“那到時候我們該如何應戰?鄭國雖是盟友,但周王更是天子。”
“鄭國兵富力強,不能輕易得罪,鄭國也曾助我攻打戎狄,更不消說鄭太子忽對咱們諸兒有救命之恩。若一日天王号令,身不由己,咱們隻能虛應着,絕不能把矛頭真的對準鄭國。”
路過一個村莊,二人下馬推門詢問,往年春天慣常的饑荒今年并未出現。前兩年諸兒令各府衙建的糧倉總算發揮了用處,凡家裡有人參伍的,或鳏寡孤獨者,春上如有饑荒,府衙均會從糧倉撥出專項救濟。若是一般的人家,可以平價去官府指定的店鋪買糧,也可以免費賒借,賒借者待春收後再将借糧返還即可。
“看來殿下這幾年用心辦的幾件事都有了成效。北面的戎狄、東面的沂水這兩年都安穩了不少;建糧倉、修水渠也算是功德一件,許多百姓都從心裡稱道。他又和鄭國太子走得近,這私下的交情,恐怕比正式的聯盟更讓其他國家忌憚幾分。大王,您這些年來的心血沒有白費啊!”
齊王淡淡地笑了笑,“子嗣繼承的重要不亞于開疆擴土,當然是我重中之重最早布局的一環。鄭國公一世英名,倒是這點讓人有些看不懂啊!”
夷仲年不解問道:“鄭太子忽少年英名,大王何出此言?”
齊王笑道:“忽雖然能征善戰,素有令名,可他的生母鄧氏卻和咱們太子的母親一樣,很早就去世了。
現在鄭國公獨寵雍氏,雍氏是宋國人,鄭國和宋國本來就是盟友,宋公馮如今能取得王位也全賜當年鄭國公全力相助。
雍氏的兒子子突,能力并不在太子忽之下,心思狡詐、狠辣,似乎更有帝王之相。聽說現在鄭國朝堂内竟有一少半人暗暗擁護子突。鄭國公年事已高,若一日他撒手西去,這鄭國不知要掀起怎樣的風浪呢!”
夷仲年問道:“大王,如果是你,你會支持哪方?”
齊王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忽太柔善,突太狠厲,咱們的諸兒又太孤高。
鄭國經過鄭國公這些年的經營,國力除了南面楚國,已無人能敵。
若忽即位,他若能蓄力治理國内,承接鄭國公如今的成就,休養生息個數十年,對鄭國隻有好處。若是子突即位,他非嫡非長,上位必要經曆一番血腥,他若不能善待下人,這位子怕是難以坐穩啊!”
“殿下不是同鄭太子忽一道去紀國了嗎?等他回來,咱們再從他那裡了解下情況。”夷仲年邊說邊引齊王走向另一家農戶。。。。。。
紀國城邊,鄭國和齊國軍隊已安營紮寨數日,隻等軍令下達。但此次圍紀,是談是攻,兩國卻頗為躊躇。
齊國和紀國素有世仇,齊王曾發誓在有生之年要攻得紀國俯首稱臣;鄭國是一心稱霸,無事都要在别人地界外兜幾圈,近年來和齊國幾次聯盟,頗得了幾次好處,這次齊王向鄭國求助借威,鄭君欣然同意。
但紀國非小國,不但和魯國一向關系頗近,聽說來年還要和周天王結親,紀國有公主要嫁到天朝做王姬。諸兒臨行前,齊王并沒有告訴他是否要攻紀,隻讓他兵臨城下,一探紀國虛實,再伺機行動。
齊軍早幾日便到了,鄭軍副統帥原樊幾日前也帶領鄭軍到達,隻有鄭忽因國内還有些棘手事要處理,這日傍晚才匆匆抵達。
諸兒上次和鄭忽拜别,還是前年秋天去狄戎大都賀哲哲新娶燕國公主,可惜那次他剛到大都,就收到了婉出嫁魯國的密信,他隻得連夜奔回到齊魯交界歡城,最後不但連婉的面都不曾見到,自己後來還病了許久,如今想來真是恍若隔世。
去年他的嫡子出生,鄭忽當時正在宋國,也隻能送上豐厚賀禮祝賀。這會兒聽說鄭忽到了,諸兒心中竟有些激動,他和鄭忽雖然接觸就那麼幾次,但共戰沙場的情誼,鄭忽為人的氣度和作為統帥的豐富作戰經驗,還有同為太子的惺惺相惜,都讓他在心中早将此人引為知己。他草草整理下衣衫,便直奔鄭軍營帳。
這邊鄭忽剛在帳内坐下不久,聽下人通報齊國諸兒求見,忙朝帳外走去。兩人四目相對,竟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諸兒拍了拍鄭忽肩膀,笑到:“兄長,多日不見,想煞愚弟了!”鄭忽突然拉諸兒近身,猛地給諸兒緊緊一個擁抱,全不顧旁邊士兵詫異的眼神。過了一會兒才松開,說道:“ 進帳詳談吧。”
兩人相對坐下,下人們知道兩軍将領相見必有要事商議,上了酒菜便都退下了。外面天色昏黃,帳内還沒有掌燈,更顯得昏暗。可鄭忽并不想叫人來掌燈,他連接趕了兩日路,此時坐下來休息,渾身像被人打過一樣酸痛勞乏。可是陰沉沉空蕩蕩的帳内,對面坐着隻諸兒一人,他又覺得無比的踏實,似乎這兩日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諸兒見鄭忽隻盯着自己不說話,便笑道:“兄長,你連日騎行奔勞,可是太累了?是不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或者我明日等兄長休息安頓好之後再來拜訪?”
“兄弟莫走,你來見我,我很高興。。。許久不見,如今你我同坐在這這裡,如同在夢裡一樣。”
“是啊!”諸兒歎息到。“這兩年發生了許多事,若回想起來,真的好似一場大夢。”
他尤記得第一次見到諸兒的樣子,在許國附近的駐營。隻見來人穿着铠甲,極高的身量伒長秀美,白鹿皮做的弁帽下一雙動人的桃花眼咄咄逼人。如今那咄咄逼人的眼神隐退了,撇開剛見到他的喜悅,現在的眼神如退潮的海水,有種倦意和空茫。幾年過去,他們都不再是剛相見時的模樣。
“這兩年聽說鄭國國内頗不安靜,兄長肯定内外都不易吧。”諸兒也不有意回避,随口說道。
“可不,鬧得沸沸揚揚的,這諸侯之間還有不知道的嗎?子突,他母親背靠宋國,又深受父王寵愛,在朝堂上肆意妄為就不說了。子儀、子覃又有哪個是好相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