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蟬将那截樹枝舉起來,和繃直前伸的右臂垂直,再挺直脊背往後退,一直退到樹冠與樹枝頂端重合,便在腳下做一個标記,請人用拉直的麻繩标記青松到腳邊的距離,最後測量繩長,記在紙上。
“白将軍有答案了嗎?”陳蟬擦幹淨手。
白秋川給出答案:“五丈五尺一寸。”又擡起下巴:“你呢?”
陳蟬将自己的答案翻過來。
——五丈四尺六寸。
白秋川臉色漸沉,陳蟬的答案與他的不過一尺之差,而他的親兵方才将他團團圍住,他很确定陳蟬不可能看到他的答案。
這個人倒是有兩把刷子,不過鹿死誰手還……
等等。
如果要驗算答案,則必須砍樹,可是砍樹鬧出動靜,不又着了他的道?但賭約已經定下,如果自己不同意驗證,豈非叫旁人笑話他怕輸心虛?
白秋川反應過來,惡狠狠地問:“你怎麼算的?”
沒想到陳蟬并沒有打算隐瞞,就着剛才那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橫一豎,就這麼講解起來:“……樹枝與手臂等長,如果這樣握持,那麼就形成了一個等邊直角三角形……當樹枝頂部與樹冠重合時,眼睛、樹枝尖端和樹冠就在一條直線上……再這樣,就得到兩個相似等邊直角三角形,樹的高度就等于樹樁到人站立的位置的距離……”
旁人湊過來看他寫寫畫畫,全不懂什麼三角形,什麼等邊,隻有白秋川雖然聽不懂他說的古怪詞彙,但就着字面意思和自己打小的家學浸潤,大緻理解了他的意思。
陳蟬站直了身,四平八穩道:“我觀你剛才在地上描影,你使用的是改進過的重差法吧?不過太陽離地面的高度并非固定,所以你這法子無論如何都有較大誤差。”
白秋川兩手攥拳,死死盯着陳蟬在地上寫的公式,身邊跟着的都伯和親兵互相對視了一眼,先急上了火,罵罵咧咧說要去砍樹。
“将軍,你莫要信他的,俺去給你砍來量一量,誰輸誰赢還不一……”
“站住!”
白秋川大喝一聲,心浮氣躁把幾個人扯了回來。
有沒有差他會不知道!
陳蟬正欲勸他們,用這個法子找一棵矮一點的樹或者灌叢先驗算一遍,就聽見白秋川隐含怒氣的聲音飄進耳朵。
——“你赢了!”
“白将軍,不若俺還是把樹砍下來吧!”親兵們都知曉白秋川的來曆,比他還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便拎着斧子,氣沖沖往那棵樹上砍了兩斧頭:“俺去砍,出了事俺……”
“出了事該當如何?”
身後馬鳴蕭蕭,崔俨勒缰,坐在高頭大馬上冷眼望着衆人。
大樹猝然倒下,将要砸向陳蟬,崔俨跳馬,撲上去抱着他滾至一側,俨然動了真怒,揚鞭把那幾個兵各抽了一鞭子:“軍營裡沒有規矩了嗎!都站在這裡做什麼!”
士兵們不敢造次,隻有白秋川看了眼那棵倒下的樹,撿起陳蟬測量用的繩子,一言不發走過去。
在場的人齊齊偏頭,就看到那條麻繩和樹完全貼合在一塊。
“真的神了,居然分毫不差!”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
崔俨帳下親兵已經靠過來,把方才發生的事情向長官一一禀報,崔俨垂眼,看着懷裡的人,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陳蟬就像一顆軟釘子,看着無害,碰一碰,非把你紮出血來,明明該是個痨病鬼的模樣,可那張臉永遠淡然高傲,活脫脫風中勁草,充滿力量,反而令人忘之,他是個藥罐子。
“給他藥。”
“可是……”白秋川霍然回頭,滿臉寫着不甘。
“拔營,重新布防,每人去領二十軍鞭,都别在這裡站着!”
崔俨在軍中向來說一不二,已有裨将跑腿,拿了藥過來,他轉手遞給陳蟬,不過仍自嘲諷道:“你現在救活他,他也隻是死路一條。”
陳蟬卻堅定地反駁:“我不會讓他死!”
他将藥瓶緊緊攥在手心裡。
——活着,隻有活着才能救人,救更多的人。
“咳咳……”
激咳将他驚醒,陳蟬猛地睜開眼,手裡滲出涔涔熱汗,抓着的東西也很真實,隻是,那握緊的不是夢中的靈藥,而是崔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