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中二人旖旎之時,鄭崇和正在拿下人出氣,晚些時候,他先是以沖撞自己為由,令人将布菜的侍女笞了一百鞭,活活打死在院中,鄉紳送來的美妾因此受到驚吓,不小心将酒水灑在他身上,被他一掌掴掉三顆牙,打得昏死過去。
身邊的僮奴默默吩咐廚房,将他的飯食變着花樣換了三四次,但鄭崇和仍沒什麼胃口,連案帶碗都踹了出去。
至此,無人敢再去觸黴頭。
鄭崇和的父親雖不是鄭欽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十幾年前邊境對戰北燕時,曾拼死救了這個族弟的命,鄭欽便投桃報李,将他的獨子養在自己膝下。
兩年前他起兵勤王,鄭崇和的母親受到牽連,投井而死,因着愧疚,對這個侄子更是溺愛無邊。
但或許是念及族兄的死,想保全這一支獨苗,鄭欽并未給他實權,這兩年更是沒讓他上前線親自領兵,以至于事事順心的他在軍事上總被崔俨壓一頭。
此次鄭欽派他來督軍,也是待瑕丘安定之後,過來犒賞三軍。連日來,崔俨并不給他好臉色看,加上姓崔的連破二州,軍威正盛,連帶軍營裡大小将領也不拿正眼瞧他。
他左右無事,便在城裡鬥鷹遛狗,撈了些偏門,偏偏崔俨在公廨裡,當着諸僚的面,故意拿這事下他的臉,一不許強搶百姓,二不許□□婦女,更不許私相授受,就差指名道姓,叫他氣悶不已。
也就聽說崔俨最近要離開兖州一段時日,才漸漸恢複了氣色。
火去了大半,該享受自當享受,鄭崇和捏了捏鼻梁,正打算重新傳飯,屏風後卻傳來動靜,他回頭一瞥,後窗大開,顯是有客至。
“是你啊,怎麼跟個遊魂一般,一聲不吭。”
對方不大情願和他見面,何況剛才還撞破他的暴行,心下更是鄙夷:“卑職為刺史大人辦事,本不該來見你。”
“你為叔父辦事,便是為鄭家辦事,我也姓鄭,為何不可驅使你?”鄭崇和态度相當倨傲。
來人哼了一聲,取出一截竹筒,扔給他。
鄭崇和心花怒放,與他客套了兩句:“來都來了,不如用一頓便飯,崔俨那厮我看素來吝啬得很,恐怕連魚蝦也不肯舍給自己人吃,你跟着他,想必都沒嘗過山珍海味。”
“不必了。”
來人輕嗤,想到他剛才一個人便砸了三口之家倆月的口糧,擺擺手離開。
等人一走,鄭崇和忙不疊啐了一口,嫌他态度冷淡,不夠讨好自己:“不過就是叔父安插在崔俨身邊的細作,一條狗而已,還挑上主人了!”
他擰開竹筒,慢悠悠展開紙條,上面寫着崔俨在刺史府藏了一個人,乃前司空陳岱的弟弟,青州歸來後,日夜相伴,期間七日,不曾離府。
“嚯,有點來頭啊。”鄭崇和半眯着眼,心道難怪崔俨能那麼快攻克兖州,原是有内援。
他隻當陳蟬作了入幕之賓。
但轉念一想,又品出些不對勁,陳岱一母同胞的兄弟共兩位,中郎将陳聿已于多年前離世,老三陳蟬在江左世家子弟中,并不以文武出彩,倒是以容止出衆,憑何給他崔俨當幕僚?
難不成他倆……
這人沒有眼力,事倒是辦得不錯,難怪叔父要安排他在崔俨身邊。
鄭崇和閱後,将那紙條即付丙丁,并搓着手想,不論他二人究竟是什麼關系,既然崔俨藏着掖着視若珍寶,不如把人奪來,借此給他一個教訓,好出一口這些日子來被他打壓的惡氣!
——
那日同食之後,崔俨與陳蟬厮混大半宿,陳蟬無法反抗他,卻也從不予回應,崔俨心裡的邪火無處發洩,又恐聽到他将離去,陳蟬臉上露出刺人的喜色,是以未将動向告訴他。
出發前三日,隻道軍中要務,需在兖州大營留待幾日,随後偷偷摸摸離開,到得第五日,陳蟬才後知後覺懷疑,崔俨眼下可能并不在兖州。
不在就不在吧。
喜是說不上的,他也不在意,隻要人不來煩他就好。
霜降一過,兖州一日比一日冷,救火隊長兼管家婆溫世澹得了某人的命令,提前請來瑕丘手藝最好的老師傅,給陳蟬量身,裁剪冬衣大氅,那毳毛取自狐兔身上最柔和的部位,船兒抱去收起來時,忍不住多摸了兩下。
陳蟬見她癡迷那軟和的觸感,忍不住道:“你喜歡且拿去。”
“俺可不敢,将軍歸來可得揍俺,俺還是等府裡裁冬衣吧。”船兒吐了吐舌頭,火速放箱子裡鎖好。
然而過了好幾天,也不見府上動靜。
陳蟬幾次見船兒将單衣疊穿禦寒,手指凍得通紅,下令開箱,将那件毛毳取來給她。
船兒自是不肯,躲着不見他,陳蟬隻得叫樓一喚來府中管事的,詳細一問才知道,月前崔俨便傳過話,要求阖府上下例行節儉,裁減用度,所以冬衣才遲了好一陣。
他們所居的兖州刺史府為前刺史雷輥所有,雷輥出身行伍,帶兵打仗過慣了苦日子,一生安貧樂道,從不講排場,妻兒早他病故,晚年府上除了幾個貼身侍奉的人,更不養閑人,崔俨攻占瑕丘後,以此地作為自己的府邸,遣散仆從,引府兵作雜役,奴婢比之雷輥時更少,再減又能減到哪裡去。
陳蟬心裡浮起疑雲,懷疑當下軍饷告急,沒說什麼,打發了人去。
船兒将好送飯來,拎着兩隻三層食盒進來,将兩尺見方的矮幾擺得滿滿當當,十幾個碗碟裡,江淮菜、兖州菜甚至是中原的面餅應有盡有。
“怎麼這麼多?”
“将軍交代,您胃口不佳,偏愛清湯小菜,但人不吃肉養不好身子,叫廚房看着各做一點,您挑着吃,但參湯和靈芝茶卻是每日必須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