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立刻閉嘴。
“這不就得了。”崔俨趕緊請他出去:“陳家的寶貝勢必要握在咱們自己手裡,這可是你說的,至于你擔心的那些,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我娶他,他娶我也行,反正陳家沒有适齡女子,陳岱隻有弟弟沒有妹妹。”
彌什被天雷滾滾轟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半天支吾不言,最後憤怒地拂袖而去。
崔俨放下帳子回到榻邊,朝榻下踢了一腳,道:“喂,醒了就起來把藥喝了。”
陳蟬睜開眼,第一句話卻不是和他争所謂的嫁娶,也不是咒罵他對自己做過的惡事,而是極度平靜地陳述:“你把他們都殺了。”
崔俨冷笑:“你和小白打賭的時候我就說過,他們遲早會死,你所謂的救人不過是白費功夫。軍中不養閑人,無論我拿不拿得到魯縣的糧草,作為一軍統帥,我都必須要殺了他們以絕後患,何況你聯合降卒和方恺,想要我把命留在魯縣,你既是兵不厭詐,我又何須遵守對你的承諾?”
“何況我承諾你了嗎?并沒有吧,你和小白打賭,也隻是賭不能見死不救,藥我給了,那孩子我也救了,我替小白完成了賭約,是你,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罷了。”
陳蟬顫聲道:“你為什麼不連我一塊殺了?”
“你不是聽見了嗎,我要和陳家合作。”他居高臨下,那口氣不像是求全,反倒似命令吩咐,就等他點頭。
陳蟬聽得一愣,可笑這厮一事歸一事,竟能分得清清楚楚。
哈——
他躺在榻上,不由癡笑。
崔俨挨着他坐下來,柔聲道:“陳蟬,你是不是覺得我冷血無情?”
陳蟬不笑了。
“那是因為你把自己也看作了和他們一樣的俘虜。如果今天坐在我這個位置的是你可親可敬的大哥,相信我,他會和我做一樣的選擇,哪怕他從沒有上過戰場。”崔俨俯身,用手背靠了靠他的臉:“留下來吧,我由衷希望。你們那位尊貴的陛下日前已經昭告天下,颍川陳氏謀逆,海捕首犯陳岱,族人一概收監處死。”
……
鄭綏之問:“你真這麼說的?真把人殺了眼都不眨一下?我覺得招降其實也不……”
“嗯。”
崔俨心煩意亂地打斷他的問話,他已經連着喝了五六杯酒,雅集上的士子們翹首以盼,都快成活化石,也不知道究竟多厲害的大能,值得他在這裡浪費時間等。他撥動杯子,翻來覆去把玩,忍不住想擲出去發洩,卻又被鄭綏之的話,不經帶回那夜。
心裡的情緒如浪起伏。
那天之後,陳蟬看起來一切如常,但一切又都透着不正常。
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陳蟬被保護在宅邸之中,不少吃不短穿,不曾直面過古人的悲歡,如今,才算是頭一遭直面古代戰争的殘酷——
整整三萬人啊,不過十幾二十來歲的年齡,全死了,放到現代,一個高中才兩三千人,十個高中的學生,還沒有長大就被決定生死,這叫他内心怎能不飽受煎熬!
身體上的病好治,可郁結于心的痛在反複沉淪和捶打中,終于透支了陳蟬所有的意志,在一個無眠之夜後的清晨,他聽着軍鼓,站在朝陽下卻感覺不到溫暖,眼睛一閉,索性再與世無争。
崔俨趕過來的時候,隻見到他昏迷不醒的睡容,軍中大夫表示心病還須心藥醫,但這心藥又哪裡尋?世間的肉骨凡胎,又哪來的死而複生之說?
彌什勸崔俨不要再一意孤行,大夫也稱行軍條件有限,陳蟬天生體弱,加上受傷落水,病情反複難以痊愈,最好的方子是讓他回城中靜養,遠離戰争。
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崔俨隻能妥協,令人先把他送回瑕丘刺史府。
然而直到現在,崔俨也不認為自己錯了,他在打仗!他媽的在打仗啊!不是聖人論道,高僧講經,要比誰更善良!放了俘虜,或者留下俘虜,風險都太大,稍有不慎,死的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兄弟,若是按照陳蟬的理論來推定,難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
所以陳蟬想的,真他媽太多的,他就不應該去胡思亂想!
桂花雅集中。
鄭綏之還陷在他那一句輕飄飄的“嗯”裡,震撼得回不了神:“你居然算計人家?算計人家也罷,你還把人家睡了。”話到嘴邊,他忍不住一陣惡寒:“俨哥,男的也下得去手,你簡直有病!”
泉之寫字附和:“是有病。”
“你也這麼覺得吧!”鄭綏之總算找到和自己同一陣線的,心裡有了底氣,便自作主張道:“哪個男的不喜歡美人,一會雅集結束,小爺給你找幾個漂亮的姑娘伺候。”
泉之拍了他一巴掌,糾正道:“我是說,他不該留着那位陳家公子,應該直接殺了。”
确實該殺!
否則自己的心也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紛亂鬧騰,但……大抵也會更加無趣。
崔俨捏了捏脹痛的鼻梁,舉杯,朝鄭泉之示意,但話到嘴邊,卻沒忍住改口:“你說得對,不過不怕死的人,殺了倒随他的意,不如留下來折磨,叫他生不如死。”
鄭泉之沒應聲,外頭一陣喧嘩,三人齊齊回首,隻見幾位中年儒生被簇擁着上座,人群之後,跟着一道三人皆不陌生的身影。
崔俨不悅地擰起眉頭。
鄭綏之訝然道:“咦,怎麼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