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接人了嗎?輪得到你說話。”鄭泉之白了他一眼:“你想上還上不了呢,崔俨看不上你,我覺得他親近陳蟬,除了兒女情長,應當還有别……”
鄭綏之被他一損,心思又飄到軒外:“那你去動手?”
“不去。”
他可不想去觸崔俨的黴頭,隻可惜沒有唬到這傻小子,不然他真想看看,鄭欽眼裡的好兒子若是壞了大事,鄭欽會不會虎毒食子。鄭泉之便抱着手臂發了會呆,心裡卻還在想剛才沒說完的話——
崔俨恐怕也有什麼事瞞着他們。
——
“他真這麼說?”
白秋川登門接陳蟬去公廨時,崔俨正在軍中操練,不時,有個作夥夫打扮的人饒過校場,等在營房前,崔俨留下士兵獨自入内,一邊解甲,一邊聽他彙報。
夥夫道:“是,不過離得遠,聽得不甚清楚,又有廊柱遮擋,看到的唇語更少。”
“泉之懂我。”崔俨非但沒有因為對方私下谏言殺陳蟬而惱羞成怒,反而含唇一笑:“鄭綏之那個無用的草包,說一百遍,他也聽不進去。在兖州殺我的人,能不能得手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另一回事。”
夥夫道:“将軍,需要知會白小将軍,加派人手保護刺史府嗎?”
崔俨擺擺手,說:“不必,一個沒膽子沒手段,一個有膽子有手段卻未必和鄭欽一條心,還是說說先前探到的消息吧,人到哪裡了?”
“啟禀将軍,鄭小姐從樊城啟程,在豫州治所汝南隻做了兩日停留,即馬不停蹄前往陳留,以他們的腳力,不出半月便會到達瑕丘。”
崔俨示意他先回去,同時吩咐營房外守衛的親兵:“替我把溫世澹找來。”
一炷香後,笑聲在城防大營回蕩。
崔俨不悅地睨了眼,溫世澹癟着嘴強忍,但沒過一刻,便破功:“我實在想象不出來,鄭綏之色誘你是什麼模樣,那小子狗都嫌!”
“叫你來是出主意的。”
“拒婚這種事,我又沒經驗,且看你對鄭欽是個什麼态度?我們不可能在兖州守一輩子,就算來年朝廷不下檄文征讨,也得繼續南進,否則待燕國内亂結束,緩過一口氣來,隻怕會腹背受敵。我知你受他鉗制,一直想擺脫這隻老狐狸,但恕我直言,這個節骨眼上,恐怕不便撕毀盟約。”
“和鄭欽還不到翻臉的時候,但我也不想娶鄭家女,這樣,”崔俨敲了敲桌子,冷酷地說:“直接讓鄭小姐到不了瑕丘。”
溫世澹一哂:“真是不知憐香惜玉。”
崔俨沒有半點動容,又交代道:“做幹淨點,别用我們的人。”
“不能從軍中抽調,那便隻能買兇。”溫世澹想了想:“不知道四平齋在兖州有無分号,改明叫人留意留意,若是沒有,就得花點功夫,上别的地方聯絡。”
崔俨說:“四平齋……那不是個商号?”
溫世澹解釋:“表面是個商号,内裡專幹些殺人放火的事情,給錢就行。”
“我竟不知還有這層買賣。”崔俨長出一口濁氣:“正好,若搭上線,替我打聽一嘴,近年來有說法,說那位大師一直托庇在四平齋裡。”
溫世澹問:“做煙火的那位?你還在找他?”
“他救過我的命,小白沒跟你提過麼?四年多以前,陽朋遊曆到青州東萊郡,為人劫持,我正好在渤海灣平海匪,順手救了他,他為謝我救命之恩,送了我兩根竹管。”
“就是你說的煙花?”
“是他說的——這叫煙花。點燃引信,危急之時可用以報信。我那時聽他描述,不信這玩意好用,直到兩年後,父親回京述職之際,燕國趁勢來犯,我率兵出征,與他們會戰清涼坡,被逼至深山絕嶺。”
“我率領的先鋒與大軍失去聯系,所攜軍鷹死傷殆盡,隻能原地休整。敵人在這時忽然繞過右麓天塹,收縮包圍,我手下勁旅隻剩一百二十三人,逼不得已,十五人出列死戰誘敵,七人攀絕崖聯系援軍,剩餘人随我出戰突圍,給信使殺出一條路來。”
溫世澹呼吸一凜,渾若置身戰場,不禁問:“成功了嗎?”
“七人中兩人摔死,兩人中毒搶救不及,一人中箭而亡,兩人成功與中軍碰面,但他們引兵回護時,我們已被逼至絕路,山高林深,一時半刻尋不到我們的方向。”正說到要略,崔俨卻旋即一笑:“就在我孤軍苦戰三日,以為要埋骨青山時,我摸到了那兩隻竹筒,本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原則,點燃引信。”
至楚國開國以來,火藥還未用于民間,甚至沒有火藥一說,隻有那些個煉丹修道的炸過爐子。
煙火在半空炸開,絢爛奪目,驚得敵軍馬不敢前的震撼,他這輩子都難以忘記。
清涼坡一役,連他在内,共二十五人存活,燕國退兵,戰事暫歇,他卻得到了父親蒙難身死的消息。
“如果沒有陽朋送我的煙火,我早已戰死沙場。”崔俨無比怅然,他的命運,甚至整個楚國的命運,就在那一瞬間被改寫。
“确實是好東西,若用于作戰,隻怕如虎添翼。”溫世澹道:“我猜你不僅想感謝制作它的人,還想請他助你一臂之力。你怎麼不找陽小侯爺幫你打聽?”
崔俨搖頭:“家中生變,未來得及,陽朋雲遊天下,我又忙着舉兵,自此再未見過面,不過他口授我用法時曾提過一句,說是制這煙花的人名号不滅大師,身份十分神秘,曆來隻有他找别人,沒有别人找他的,便是陽朋,也并不是說聯系便聯系得上。”
溫世澹思忖:“聽起來倒像個和尚,你放心,我會替你留……”
營房外忽然鬧了起來,校場操練的有序呼喝轉而變成憤怒的吼叫,幾乎蓋過了溫世澹的說話聲,崔俨快步走出去,一士兵氣喘籲籲跪在營門前,大聲回禀:“報——将軍,歐陽大人他,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