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薛柔随皇後入内,衆人俱恭然見禮。
叫衆人免禮後,皇後拉着薛柔到崔老夫人跟前,對薛柔說:“叫崔姨姨。”
論起來,皇後和崔老夫人是一輩人,年輕時候常在一塊玩鬧,數到薛柔頭上,稱姨姨自不為過。
可薛柔别扭得緊,她若喊崔老夫人為崔姨姨,那和崔介不就差了輩了嗎?到底聽皇後的話,兀自擰巴片刻,硬着頭皮喊出“崔姨姨。”
崔介過來,正巧撞上這一幕。
崔老夫人看到崔介,笑着招手:“來,明夷你過來。”
明夷乃崔介的字,出自《周易·明夷卦》,寓意剛直磊落,中庸守正,是其父費了小半個月,翻遍房中典籍後敲定的。
崔介把握分寸,和薛柔隔着兩個人的空間站定,躬身謙卑道:“孫兒來遲了,請祖母責罰。”
薛柔暗自發笑,這人怎的動辄不離規矩二字,真是個老古闆!
崔老夫人一向賞識崔介少年老成這一面,慈笑着點點頭:“家中來客濟濟,一時耽誤了也是常情,談不上罰不罰的。”
皇後同崔老夫人坐在主位,笑眼打量崔介,其出身貴重,舉手投足卻無絲毫傲慢;待人接物謙遜有加,盡顯大家風範。這樣的郎君,才堪配公主。越往深裡思量,越覺前頭這二人登對,落在崔介身上的視線,隐隐透着慈母光輝。
不提崔介有沒有感受到,薛柔是實實在在察覺到了。一貫張揚的她,此時居然有些許害臊,兩隻手不自覺絞在了一塊。
崔老夫人也挺滿意薛柔的,模樣生得出挑,性子也活潑,與崔介往那一站,十分般配。
關于兩家聯姻,崔老夫人、皇後提前通過氣,眼下相視一笑。崔老夫人說:“十公主第一回來,人生地不熟,明夷,你且引十公主各處轉轉,我與皇後娘娘說說話。”
薛柔心眼小,縱然對崔介另眼相看,但還沒忘記剛剛和崔介的不愉快,笑言回絕:“不用了,我自個兒去後園子逛就成。”
話畢,領着三喜出去。
崔介神色沉靜,擺明了表示,薛柔是走是留通通無所謂。
崔府的後園子雖不及禦花園闊大,可也是小橋流水,草木成林;亭台水榭,曲徑通幽——别有一番風景。
湖畔,花紅柳綠圍了一圈女眷,笑語連連,好不熱鬧。
三喜瞅薛柔面色不霁,輕了聲兒試探:“殿下,咱們要過去嗎?”
“來都來了,不去湊個人數豈不白費這一趟。”薛嘉被簇擁在人堆中間,很是受歡迎的光景,薛柔看得真切。
歡聲笑語中,乍然蹦出個聲音來:“快看快看,十公主朝這兒來了。”
聞訊,衆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婷婷而來的華服少女上。
大理寺卿姜家的二姑娘同薛嘉要好,脾氣又是個直來直去的,觑薛柔花枝招展,仿佛把崔家的壽宴當成了自己出風頭的主場,頗為不忿,嘴裡冷笑着:“扮得這麼隆重,指定是沖崔二公子來的。崔二公子光風霁月,溫潤爾雅,怎會為一個嬌縱蠻橫之人動容。真真兒好笑。”
薛嘉挨着姜二姑娘所站,将她義憤填膺之辭一字不漏收入耳,暗暗哂笑。是啊,她薛柔也不反省反省自己在外頭的名聲有多臭,若非仗着父皇和皇後的顔面,唾沫星子且能給她淹死了。薛嘉會做人,決不放任賢淑寬厚的假面掉落,伸手按住姜二姑娘的手腕,搖搖頭:“崔二公子究竟如何看待十妹妹,咱們無從知曉,妄自揣測未免招惹是非。”
薛柔越走越近,終歸忌憚其呼風喚雨的手段,姜二姑娘斂了聲,心下卻不甘屈服,鄙夷之色就此染上了臉頰。
懾于薛柔素日之淫威,大家紛紛向她行禮問安。
薛柔心安理得受了,剛想開口陰陽薛嘉兩句,就聽得湖對岸響起陣陣口哨聲,定睛一瞧,原來那幫男客不知幾時将酒桌移去了對面;在座的多是二十來歲的少年人,不乏混入幾個隻知鬥雞走狗的公子哥兒,眯眼望見湖這邊貴女成群,于是乎起了逗弄之意。适才的口哨,正是那起東西吹的。
三喜氣得直頓足:“太放肆了!也不睜開眼看看是誰在這!”
話音才落,對岸之人變本加厲,扯着脖子喊:“着粉衫的那位小娘子是哪家的千金呐?認識認識呗?”
穿粉衫的貴女不止一兩個,不過據那人射過來的視線推斷,所指的乃是姜家二姑娘。
姜二姑娘勃然變色,沖上前回罵:“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口出狂言?!”
那人滿不在意,哄然大笑:“粉衫小娘子不樂意,绯衣小娘子也合我的眼緣啊!”
绯衣?放眼成群女眷,獨獨一抹朱色耀眼——薛柔今日着绯色華服。
不及薛柔怎麼着,遠處的湖面忽然炸起丈數來高的水花,緊跟着便是各色嗓音的驚呼——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被人推落水了。
遠隔粼粼琥珀,一道玄影映入瞳底。薛柔霧眉微蹙,口吐一串音節:“薛懷義?”
三喜立馬接嘴:“奴婢沒看錯的話,似乎……是太子身邊的程勝把人給推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