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萬物複蘇,春意盎然。
東湖旁有個荷塘,裡頭養着一大群紅鯉魚,會時不時躍出水面來,再搭上那一池子荷葉,郁郁蔥蔥的,既賞心悅目,又趣味無窮。
薛柔約着崔介登臨石橋,特意問宮人讨了些魚食,憑欄賞玩。
“崔大人要喂一喂嗎?”薛柔攤開手掌心,有意分一半魚食給他。
崔介淡然道:“多謝殿下好意,微臣看殿下喂就好。”
薛柔怪裡怪氣道:“崔大人是不是嫌棄我,不肯從我手中接魚食,所以幹脆回絕了我啊?”
崔介泰然自若的面孔有一刹那的凝滞,在薛柔覺察之前,恢複如常,口吻不冷不熱:“微臣不敢。”
還以為他會有解釋,結果隻一句“不敢”便帶過了。薛柔性子裡的那股子執拗發揮作用,使她将手心直直送到了他面前,不容置喙道:“既然不敢,那崔大人還猶豫什麼?”
她的目光同她的舉動如出一轍,直接,強硬。崔介稍覺冒犯,退後一些,雙手伸出去,擱在那素手下方,視線随之放低,落到灰白的橋面上,音量不大不小,亦辨别不出所含的情緒:“微臣遵命。”
強人所難這種事,薛柔時常為之,橫豎達成目的就行,過程怎樣,無所謂。可今時今日,這招使在崔介身上,竟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從頭到腳、從裡由外地别扭。
“算了,崔大人愛旁觀便旁觀吧。”為了讓自己舒坦一點,她做出退讓,收回胳膊,轉向欄杆,張開手心,将魚食抛撒入池塘。魚群攢頭擺尾争相搶食,靠近腳下的池子裡映出一片鮮紅,果然好看。
崔介悶聲不響,俯瞰鯉魚争食。
三喜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眼捕捉到正朝橋上來的一雙人影,心下一凜,忙湊去薛柔身邊耳語:“殿下,太子殿下和八公主也過來了。”
薛柔一摔手,小半把魚食傾瀉而下,鯉魚群更瘋了,身子貼身子頭擠頭争奪。“我倒要看看,一個兩個安着什麼心。”她挺胸擡頭,直面那對不速之客。
薛懷義驟然住腳,引得薛嘉擰眉詢問:“太子哥哥,怎麼了嗎?”
崔介便站在薛柔身後,郎才女貌,堪稱天造地設的一對。偏偏如是一對璧人,落在薛懷義眼底,既陌生又刺眼,莫名其妙。
“來得匆忙,忘記準備魚餌了。”他溫溫笑道。
她對他的敵意深不可測,嫌他的出現破壞了她與崔介的祥和時光,他悉數明了。
她的厭惡溢于言表,可那又如何?恰恰因為她會厭惡,他才要出現,礙她的眼,壞她的好事——誰都别指望好過。
薛嘉松弛道:“十妹妹才喂過,向她讨一些來就好了。”
及上了橋,薛柔的冷嘲熱諷劈頭蓋臉砸來:“這麼巧,八姐姐和太子殿下莫不是存心跟着我們來的吧?”
薛嘉暗暗譏笑,人崔大人同意和她薛柔綁在一塊嗎,她就稱“我們”?
“妹妹說笑了。”薛嘉以不變應萬變,柔柔笑道,“這池子裡的紅鯉魚是遠近聞名的,既來趟禦花園,不趁着陽春三月來觀賞一番,豈不可惜。”
冠冕堂皇的說辭,叫人挑不出錯處,倒襯得薛柔胡攪蠻纏。
“八姐姐伶牙俐齒,我辯不過你。”薛柔斂起問罪的架勢,回頭看崔介,“這兒沒意思,不如換一個清淨的地方,也不至于擾得崔大人眼煩心亂。”
崔介喜靜,另尋别處不失為一個穩妥的提議,但非同薛柔一路,比起八公主太子,她更難纏。
“不必了,微臣還有事尋林公子,不好再耽擱了。”崔介作揖,“微臣告退。”
言下,徐徐而去。
人家有事待辦,薛柔不好糾纏,以目靜靜相送。
薛嘉不知不覺靠到了她身側,抿嘴笑問:“十妹妹可以分我些魚食嗎?我跟太子哥哥也想試着喂一喂。”
言訖,睇向手捧裝魚餌盒子的三喜。
崔介走了,薛柔心裡不爽,壓着火氣,沖三喜勾勾手:“把盒子給我。”
三喜雙手奉上。
薛嘉轉眸去看後邊默然無聲的薛懷義:“太子哥哥,快過來呀。”
話剛放下,卻見薛柔掀開盒子,不假思索地将小半盒魚餌悉數倒入池子裡,薛嘉驚呼:“十妹妹……”
把空盒子丢給三喜,薛柔掃視着面前的兩張面孔,腮邊漾起淺薄的笑弧:“我的東西,沒有與人分享的習慣。”
既是給薛嘉難堪,更是針對薛懷義。
薛嘉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瞥着水面漂着的那層浮沫,半晌沒吱聲。
“八姐姐愛賞荷看魚,那便自自在在看吧,我是乏了。”薛嘉吃癟,薛柔心甚慰,嫣紅的唇瓣高高揚起,露出兩排玉齒,乃至将走之時,故意撞了下薛嘉的肩膀。
誰知這一撞竟出了意外——薛嘉渾身搖搖晃晃,石橋兩邊的欄杆又矮,一個不慎跌下欄杆,墜了水。
薛嘉的貼身婢女莺兒飛沖至欄杆前,彎着身子叽叽喳喳叫喚個不住:“殿下,殿下!快來人救救殿下,殿下她不會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