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一過,薛柔成婚的日子數着數着就來了。
天蒙蒙亮,薛柔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妝鏡前,随便宮女們圍着自己忙活。
三喜怕她困勁上來,猛不防睡倒了,發動一張小嘴,絞盡腦汁思考話題,以達到喋喋不休效果,給她醒神。
薛柔拼力克服頭重腳輕的感覺,有一搭沒一搭接三喜的話。
終于熬到迎親隊伍過來,三喜扶着薛柔,前往坤甯宮,拜别皇上皇後。
從前盼女兒早覓良人,有個如意歸宿,現今真走到這步,皇後千般不舍,萬般牽挂,止不住淚眼婆娑。
許嬷嬷一邊遞手帕安慰,一邊感觸良多,偏着頭黯然擦淚。
景帝受感染,眼眶子慢慢酸澀難當,目視殿外來來往往的宮人們,歎息:“唉……時間過得真快,連小十都有夫家了,朕不得不服老了……”
顧及薛柔将将過來辭行,皇後收斂悲傷,叫一個小宮女來補一補哭花的胭脂--大喜的日子,理應高高興興的,這樣女兒才好安安心心出嫁。
三喜小心攙薛柔入殿,依規矩,向上首的帝後行三跪九叩之禮。
活這許大,她是初次行此大禮。
禮畢,她便要踏出這方宮殿,去崔家落地生根了。
哀切蓋過歡喜與激動,薛柔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父皇,母後,兒臣以後一定會開開心心過每一天,不再叫你們挂心……兒臣也會經常回來看望你們的……”
日後身邊再無父皇母後掏心掏肺的關懷、寵愛,但她不怕,因為她相信,自己沒看錯人,崔介也将真心實意地待她。
皇後強忍酸楚說:“去了人家以後,收着些任性,多些寬容。”
景帝緊接着說:“你母後說得是,你往心上去。另外,别忘了常回宮來,這宮門,随時為你敞開。”
薛柔重重點頭。
許嬷嬷眨眨眼,掩下晶瑩的淚花:“公主平日愛吃的點心,奴婢一樣做了些,已讓人包好帶出去了,公主記得吃,若不夠,奴婢再準備。”
許嬷嬷的疼愛,全藏在細枝末節裡,樸實無華卻打動人心。
薛柔開個玩笑,緩和悲切的氣氛:“那嬷嬷可有一陣子忙的了。”
許嬷嬷笑出聲,心下卻更難受了。
十公主是她看着長大的,跟她自己的孩子似的,一晃眼許了夫家,整個宮裡驟然沒了她的歡聲笑語,該有多寂寥啊。
吉時已到,三喜捧來蓋頭,小心翼翼為新娘子蓋好,扶人慢步出門。
蓋頭底下,薛柔潸然淚下,渾渾噩噩,連宮門口立着前來送嫁的太子太子妃亦渾然未覺。
随風翻飛的裙擺擦着一角墨色錦衣,短暫地糾纏後,分開來,恢複了泾渭分明的原貌。
王媖善意滿滿道:“十妹妹出嫁,殿下不去道一下别嗎?”
薛懷義舉步,同那逐漸淡化的鮮紅背道而馳:“十妹妹的好日子,應當留給崔大人,我便耽誤他們了。”
王媖跟上,同他并肩而行,正欲回應,迎面遇上薛嘉,停腳淺淺笑道:“十妹妹尚未走遠,八妹妹如打算去送一程,是趕得上的。”
薛嘉不冷不熱道:“哦,那算了,橫豎十妹妹還有回來的時候,見面談天不急于這一時半會。”
薛嘉對自己隐隐約約抱有敵意,王媖早有察覺,而因由在何,她揣摩不清。
“也對,”王媖是個體面人,薛嘉欠妥,她萬萬不肯使場面僵了,“十妹妹的家在此,随時可回,多的是相處的機會。”
薛嘉不爽。
她不過是逢場作戲,虛假地盡一盡姐妹情分,這人還誇誇其談上了,存心拿薛柔給她添堵的吧!
薛嘉将目光轉向始終沉默寡言的薛懷義——她才不是奔薛柔的,本就是算計着太子必定到來;她已經快兩個月未曾見得他人了:“開春了,太子哥哥多多注意身子,季節之交最容易傷風了。”
薛懷義神色不改,上下兩片嘴唇小幅度地動一動:“嗯,八妹妹也是。”
敷衍,太敷衍了。
果然有了太子妃日夜相伴,就毫不猶豫地待她這号人視而不見了。
薛嘉怨氣重重,死掐着手心,好歹不緻失态:“下月便是我的生辰,太子哥哥會到場的吧?”
一連好幾個月,薛嘉未能抓着他的人,每每問起,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朝事繁忙,太子殿下抽不開身。
且當他忙至分身乏術的地步好了。
可縱使如此,他與太子妃仍然夜夜同床共枕,氣息相融,親密無間;他們是夫妻,明媒正娶、同去太廟拜過列祖列宗的夫妻,任何人都無法拆散的關系,牢不可破。
薛嘉的胸脯劇烈起伏着,她按住胸口,暗暗告訴自己,不能繼續想了,得速速離開此地,倘若晚去一步,她會忍不住喪失體統的。
“那天,我會等着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的。”
薛嘉近乎落荒而逃。
借薛嘉挑起的話頭,王媖詢問:“八妹妹生辰那日,殿下可還須投身公務?”
薛懷義言簡意赅道:“出師在即,無暇兒女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