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後,薛柔跟着餘夫人去看望崔老夫人。
昨兒崔老夫人出門遛彎時不當心扭到了腰,立時就扶回去請郎中來看,嚴重倒不算嚴重,隻是老夫人畢竟春秋已高,禁不住一點閃失,且得卧床靜養些時日。
一路無話,唯有鞋底擦過路面的聲響。
薛柔無所謂,反正平日她和崔介單獨住着,餘夫人不用她晨昏定省,崔壽更開明,撇開十萬火急之事,不往他們院裡走一步,誰都不犯着誰。
餘夫人卻當真想通了。
管了這麼些年閑事,操了這麼些年閑心,抵什麼用,真不如安心卸下擔子。
橫豎兒子前程光明,大有可為,那十公主還算安生,沒怎麼折騰。
這家早晚得交到年輕一輩手裡,白費頭腦精力糾結什麼呢。
病榻前,排排站着仨人,李夫人、崔碌,及侍奉崔老夫人的大丫鬟碧縧。
李夫人向呆頭呆腦的崔碌丢個眼色,後笑向崔老夫人說:“母親,聽說您傷着了,碌兒一夜沒合眼,一大早上托熟人買了回春堂的藥膏,對付跌打損傷很是奏效呢。”
崔碌果然托着一個小瓷瓶,接母親的話,憨笑道:“祖母,這玩意可靈驗,您搽了,要不了幾天就生龍活虎的了!”
觑着崔碌呆頭鵝般的表現,李夫人笑不出,但對着崔老夫人,哪好冷臉,便牽強笑道:“話糙理不糙。母親,這藥膏子确實管用,宮裡的皇子們練習騎射磕着碰着,全使這個呢。”
崔介出人頭地這兩年,李夫人就很少來老夫人房裡了,認為老夫人偏心崔介,不吝啬地誇獎崔介,對崔碌,從未做到這份上,崔老夫人為人闊達,不願跟她計較。
今日李夫人領着崔碌前來,言語間熱情似火,處處是孝敬,崔老夫人看得明白,指定是有事相求。
當下叫碧縧收起來,淡淡道:“一家人,有話直說吧。”
李夫人腮邊挂着的笑凝固一刹那,旋即幹幹道:“母親真是長着一雙慧眼,大事小情瞞不過您。”
連捧,連拍了下崔碌的膀子:“你祖母都發話了,你還裝聾作啞,快跟你祖母如是說來。”
幹站着不成樣子,碧縧搬來兩把椅子,李夫人沒坐,崔碌一屁股坐實了,李夫人正準備呵斥沒規矩,崔老夫人出言攔住:“别責備他了,你也坐吧。”
李夫人嘴裡答應着落座。
崔碌一對眼珠子骨碌碌左右轉動,醞釀半日,一口氣說下來:“我心悅八公主,可否請祖母出面,同皇後娘娘說合說合,那樣,我死也值了!”
薛柔和餘夫人正撞上這幕。
薛柔不禁笑出聲,驚得前面的母子倆雙雙起身回頭。
“崔……大哥喜歡我八姐姐?”薛柔盈盈上前,暗暗打量起崔碌——眉眼間和崔介有幾分相像,通身氣質卻截然不同,崔介宛如天上月,檐上雪,而崔碌充其量是中秋時飯桌上盛放的月餅,俗不可耐,倒和薛嘉挺般配,“這是好事呀。我八姐姐年齡也不小了,舒婕妤日日為她的姻緣煩惱呢。這樣吧,祖母才傷了,行動不便,我明兒正好要回宮裡一遭,我替大哥向母後提一提,你看如何?”
餘夫人本有心攔阻一番,一尋思大房那攤子爛事,還是少插手為妙,薛柔積極管,就随她去,她有公主的架子,底氣十足,誰敢找她麻煩觸她黴頭,便冷眼旁觀起來。
崔碌眼睛都直了,連連道好。
李夫人城府深,不信薛柔會這般好心,仍回身去懇求崔老夫人:“母親,這到底是大事,大意不得,還是由您說道說道為妥。”
崔老夫人轉眼看崔碌,見他壓抑不住地雀躍,肅正道:“你老大不小,卻要學識沒學識,要功名沒功名,可謂一事無成,公主們個個人上人,你且估量估量,可否當得起驸馬的名頭。”
崔碌尚未怎樣,李夫人聞之色變,可耐不住老夫人位高權重,硬生生抗下難堪,笑說:“母親說得是,崔碌他已經在改了,近來堅持挑燈夜讀呢。再者,咱們崔家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人家,何必妄自菲薄……”
聽李氏心比天高,油鹽不進,崔老夫人不肯多說,交代碧縧:“我有些倦了,你好生送人離開吧。”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搞砸了吧。
薛柔邊腹诽,便随波逐流出去。
薛嘉乃崔碌求而不得的意中人,同樣是李夫人的一塊心病,乃至于心一橫豁出去了,挽留薛柔,苦口婆心道:“公主,我才看你是真的熱心腸,情願幫崔碌一把,那就拜托你,跟皇後娘娘張張嘴,勸一勸。能成自然皆大歡喜,我感激不盡;不成,我也認了,絕不犯矯情。”
薛柔樂得戴這頂高帽子,爽快道:“我盡力而為,待明晚從宮裡回來,遣下人給你送信兒。”
愉快地約定後,隔日,薛柔如約乘轎子入宮,未至坤甯宮,不期冒出一個小太監,礙住前路,她今兒個心情明媚,網開一面,不予追究,那小太監痛哭流涕磕頭謝恩,直直往坤甯宮去了。
“火急火燎成這樣,真個是欠調|教了。”三喜沒好氣道。
萬萬料不到,一進坤甯宮,人來人往,毫無次序,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薛柔随便叫住一個宮女,迷茫道:“怎的了,一個個慌慌忙忙的?”
那宮女剛想答,許嬷嬷攙扶皇後迎面快走過來,薛柔不管那宮女,三步并兩步上前:“母後怎麼也急急忙忙的,是出什麼事了嗎?”
走近了看,才看清皇後眼角淌下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