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大家都各有路走,唯獨我沒有……”
三珉等在一旁的時候,“知道路”的春河滿臉頹喪,已經很難獨立站起來了。
“我就說有人會哭吧?”十野說。
春河不理他,隻自顧自發牢騷:“這種小縣城的文具公司……我怎麼會喜歡?為了圓謊竟然跑來東京……感覺以後更沒辦法說實話了……”
十野好不容易把人扔上車,本想去坐副駕,卻被春河抓住了衣角。春河垂着頭,揉了下眼角,看起來真像是哭了。
十野隻好認同他:“是挺慘的,尤其喜歡的人還是個男的。”
春河揉眼睛的手忽然一頓:“這個倒沒什麼。”
十野:“……?”
他還挺堅強。
嘴上說着沒什麼,春河腦子裡卻嗡嗡作響。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十野的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在東京的雨夜裡,他知道自己心裡的沖動是什麼,知道掌心的溫度意味着什麼,知道迫切想要回去見誰,可是十野……
如果這種心情被十野知道了會怎樣呢?
——“我不是也說過喜歡你嗎?”
十野肯定又是玩笑的态度說出這種話吧,又或者直接嘲笑他。對十野來說好像所有的事都輕而易舉,不用放在心上。就連漫畫也是,更何況是一個新搬來的鄰居?
春河在心裡也嘲笑自己,如果不是雨夜裡跑來東京,他不會這麼脆弱的。如今他不願意在十野面前認輸,就隻能和自己較鬥。
十野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小枝。哦,我在東京呢,有點事情。”十野站在車門處,一邊接電話,一邊推了春河一把:“往裡坐。我們回去了。”
小枝。他們是那樣親密的關系。而對十野來說,和他在一起僅僅是……“有點事情”。越過十野的肩膀,春河看見東京一小塊灰藍的天,鼓脹的風帶着雨絲朝他吹來,他聽不見十野說了什麼,隻知道十野在推他。
東京在推開他,雨夜在推開他,他想回到明西去,可如今十野也推開他。這個夜晚聚集起的所有,在這一刻迎來了全面的潰敗。
春河忽然抓住了十野的衣領,叫他低下頭來看着自己。他手指攥得發白,有種孤注一擲的意味。
“你知道我喜歡你的吧?很長時間以來……從十九歲以來……”
十野怔在原地。
從十九歲以來……
春河眼前有一陣重影。從十九歲以來……他經曆過很多次失敗,都是安靜的,平庸的,不值一提的,獨自咀嚼的。唯獨這一次,面對十野,他想聽到一點回聲,哪怕是失敗的回聲。他的頭更暈了,好像天空要帶着雨水朝他跌過來,好像這個時候如果倒下去,他就會穿過汽車的皮質座椅,穿過地面,穿過一切有形的實質,一直落到茫茫宇宙中去。
算了。春河晃了晃腦袋,十野知不知道有什麼關系?也許就因為知道,才一遍又一遍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說“喜歡”吧?就因為知道,才用他來擋裕和前輩的感情吧?
春河不戰自敗:“……我們回去吧。”
他縮起手腳,似乎想以這種形式收回說過的話。他像一隻貝殼似的要把柔軟的身體縮進車裡,然而就在那一刻,貝殼遇見了捕食者。
時間猛然被壓縮了。世界被擠壓得沒有生存之所,有一瞬間春河覺得他已經死了,隻有微微發疼的嘴唇還在活着,而他要徒勞地借着口唇裡一個吻才能感受到生命。
春河想起十野曾經問他的話。
——“溫柔一點還是兇狠一點?”
可他其實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那是個太具侵略性的吻。十野一隻手撐着車門,一隻手扣住了他的後頸。
良久,十野才微微放開他,手指移到他耳畔:“抱歉,你說過不能接吻的,對吧?”
春河垂着頭,像一隻受傷的兔子,碰一下就會紅了眼睛。他擡手蹭了一下嘴唇,幾乎有些顫抖。
“請不要……繼續捉弄我了。”
十野松了手,輕聲問:“願意跟我走嗎?”
春河擡起頭,好像隻感受到氣息,而沒有明白語言的含義。
下一秒,那隻手移到腰間,把春河往外一帶,忽然之間,風雨都落下,東京的天地完全掉轉,春河好像掉進水裡——十野把他扛了起來。
“十野?!”
“三珉叔。”十野單手關上車門,“抱歉,我們不回明西了,幫我把貓帶回去就好,今天的薪水我會付給你雙倍。”
“好的,請您放心。”三珉站在一旁,義正言辭道,“今天的事我會當什麼都沒有看到,我這個老頭子一無是處,但絕對會保守秘密!請您務必放心,今天您和春河少爺完全沒有接吻。無論誰來問我,都是沒有接吻!”
春河:“……”
就連十野臉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輕咳一聲:“這就不用強調那麼多遍了。”
冷風一吹,春河清醒了些許。他閉上眼,隻想原地消失。
兩個人走出一段路,春河才掙紮起來:“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路!”
“我不相信醉鬼的話。”
“十野!明天是工作日,我們得回去……”
“乖一點,今晚有特别招待給你。”
…
春河被迫倒挂在十野身上,腦袋更暈。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沒力氣抵抗,還是對湊在耳邊說的“特别招待”四個字産生了某種愚蠢的期待,他意識逐漸有些模糊,似乎在傷心又醉酒的時刻,生命成了可以随意放置的東西。他任由十野帶着他往前走,直到聽見“咔哒”一聲門鎖響。
不知道十野是有什麼神通,在春河模糊的印象裡,他們沒有經過酒店大廳,隻是在幽暗的走廊裡七拐八拐,好像在夢裡被人追趕似的,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房間裡了。
旅程中的人可以自由得像活在任何地方,但一旦到達目的地,就落入種種俗套的境況,無數煩惱紛至沓來。雙腳一落地,春河才意識到事情似乎走向了他不能控制的地方。
“明天是工作日……”他試圖用拒絕葵的理由再度說服十野,“今晚要回去的……”
“不是說喜歡我嗎?”十野把他壓在了門上,慢條斯理道,“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你對我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