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風凜然的大狗身後,是少年颀長的身影,自昏暗潮濕的巷道中走出,有種錯位的割裂。
見到熟人,Milo很是興奮,搖着尾巴就想往前沖。像是料到了這一遭,聞叙将繩子放得很短,死死限制着。
原本僵直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喻鑫依然沒有動,站在原地,看着一人一狗向她走近。
直到垂下的手心都能感受到Milo呵出的熱氣,喻鑫咽了咽口水:“你怎麼來了。”
聞叙晃晃手裡的牽引繩:“來遛狗。”
誰會越過一座高架來遛狗。
顯而易見的謊言,喻鑫沒揭穿,也不知該如何回應,低頭去看Milo。小家夥正樂呵呵地盯着她,她想摸摸它毛茸茸的尖耳朵,又實在畏懼,隻好就這麼和它對視。
看着看着,頭頂傳來一句;“這幾天幹嘛去了?”
“上學啊。”
“你要是好端端去上學,我會來這兒找你?”
“你不是說來遛狗的麼?”
說完最後一句話,喻鑫擡頭看他。
聞叙别過臉,喉結滾了一下,輕歎一口氣。
“沒,我特地請了晚自習的假,帶着Milo來找你。可惜太久沒來有點兒迷路,還好湊巧遇上了。”聞叙道,“我都坦白了,輪到你了。”
喻鑫神情平靜:“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坦白了。”
“……”半晌他道,“太無賴了。”
兩人彼此無言,就這麼走在夜半明暗交錯的老街裡。第一次來這裡的Milo很是興奮,這裡嗅嗅那裡聞聞,逼着兩人走走停停。
眼見Milo第三次要撲進餐飲店門口的垃圾堆裡,聞叙終于忍無可忍地喝止道:“Milo!”
Milo被拽得狗爪子一滑,踉跄了一下回過頭來,明明剛剛被訓斥過,還擱那傻笑。
看着它的笑臉,喻鑫覺得心裡有什麼在悄然融化。
“它為什麼叫Milo呀?”她輕聲問。
聞叙正蹲下身,忙着擦Milo嘴邊的髒東西。聞言,他擡頭看她一眼,一邊忙活一邊道:
“這是我預備搬離這裡那天,在一家狗肉店門口發現的。這種狗容易被棄養,長得快肉又多,幾乎成狗肉店常客了。它媽媽被抓到的時候已經懷孕了,生下它沒多久就被宰了。它就被關在門口的鐵籠子裡,籠壁上還有血。
“我一直看着它,走不動路,我媽看出端倪,主動和老闆溝通,把它買了下來。帶上車的時候,它被裝在美祿沖飲的箱子裡,我媽讓我給它起個名字,我就順勢喊它Milo了,确實起得有點兒草率。”
是個意想不到的故事。
她一直以為,Milo這種被養得油光水滑、神采奕奕的狗,或許出身于某個高檔的寵物店。
原來你和我一樣,媽媽也被人殺了呀……
喻鑫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在似有若無的柑橘香和污水的腥氣中,還能嗅到隐隐的狗狗氣味。
不算臭,但很特别,讓她忍不住多吸了幾下鼻子。
一對上眼,Milo就想往前拱。那大腦袋湊近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但她還是克制着自己,沒有往後仰半分。
偏生聞叙這個主人過于盡責,抓着Milo的嘴筒給它推回了原地。
“Milo能遇上你,真的好幸運。”喻鑫不由得感慨。
聞叙手上的動作一頓:“我能遇上它,也挺幸運的。”
那她的幸運,什麼時候降臨呢?
Milo總算被擦幹淨了,嘴周濕了一圈,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喻鑫鼓起勇氣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它,手還懸在半空中猶豫不決時,Milo主動伸出一隻爪子,搭在了她手上。
她驚得半張着嘴,這是她第一次摸到狗狗爪子,肉乎乎的,又有點兒粗糙。
聞叙本想上前阻止,見她沒有過多抗拒,便靜觀其變,一隻手始終抓着它的胸背:“你放心,它從來不咬人。”
“嗯。”喻鑫試着輕輕捏了捏它的爪子,換來Milo搖成螺旋槳的尾巴,“謝謝你。”
“謝什麼?”
“謝謝你當初救了它,謝謝你今天把它帶到這裡。”
事件發生這些天來,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呼吸通暢的時刻。
垃圾堆周圍不宜久留,兩人起身向前,喻鑫下意識看向自己被Milo搭過的手,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爪印。
她啞然失笑,身邊遞來了一張濕巾:“替Milo跟你說聲不好意思。”
喻鑫接過濕巾,盯着手心的爪印看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擦掉。
姑姑的家就在前方的巷子裡,喻鑫卻故意繞向了另一個方向。
她分明看到聞叙有往她家巷口看一眼,但沒說什麼,牽着Milo繼續向前。
晚秋的景象總是蕭瑟,這地兒環衛工人掃得不勤,落葉常常堆了一層又一層,被早餐店的污水一潑,便漚爛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
算不上什麼舒心的場景,但有他和Milo在旁,她覺得也不是不能忍受。
“你怎麼知道,我這些天沒去學校。”越過一家開着燈的便利店,重新隐進昏暗中的喻鑫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