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忽然變冷了,明意起床時對着還沒亮的天空思索,她在校服外再加了一件灰色衛衣,紮好頭發就下了樓。桌邊隻有三個人,沒人坐在顧西洲身邊,她隻能坐下,顧西洲對面的謝南微對她搖頭。
明意看顧西洲,受傷的左手被她平靜地放在餐桌上,不需要揭開紗布,所有人都能想象傷口。
明意低下頭喝一口牛奶,顧西洲卻突然開口:“你和楚憬和好了嗎?”
明意搖頭,顧西洲對楚憬似乎比唐蕭更在意,她若無其事地喝牛奶。謝南知在桌子下踢她一腳,她隻能放下牛奶。顧西洲用完好的右手捏住她的臉,逼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對她發号施令:“你不能原諒她,知道嗎?”
“我知道了。”
等吃完早餐,明意才想起來,那天奶奶撫摸着顧西洲時也是差不多的姿态,她算顧西洲的寵物嗎?她不在意這些,她隻想更快地長大,去念大學,擺脫這裡所有亂七八糟的人和事。
“很冷嗎?”
顧西洲對着她拉到最頂上的衛衣笑着問,明意點頭,她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明意不理會她,謝南知卻伸手拽住衛衣拉繩玩,明意索性偏過去讓她玩個夠。
下車時在校門口看見背着書包等候的唐蕭和楚憬,謝南知終于肯放手,那也是在打上一個蝴蝶結之後。楚憬的表情很難看,明意像上次那樣走過去,楚憬卻轉頭看她:“我在等你。”
太狗血太老套的橋段。
她們之間,不能割舍這段關系的那個人變成了楚憬。明意幾乎要笑起來,她跟着謝南知進去,楚憬卻不依不饒地追上來,把聲音壓到隻有她們能聽清。
“難道謝南知比我要好嗎?”
明意挑眉,她原來能有這樣冷酷不屑的表情,楚憬以為她隻會溫順地站在自己身後,楚憬覺得不甘,還是抓住她的手腕:“到底為什麼不能原諒我?”
明意餘光看見唐蕭還在和顧西洲交談,她不明白針鋒相對的兩個人怎麼若無其事地交流,她把手抽出來往教學樓走。楚憬沒再追上來,明意也沒有回頭看,她回到位置上時已經快上課了,課代表在教室裡巡邏着收作業。
楚憬不是喜歡受挫的人,如果在最開始的時候,用這樣的态度對她,她們根本不會成為朋友。
風在窗外把樹葉吹響,它們敲打着窗戶,她支着臉翻動書頁,跟着領讀念書。楚憬終于姗姗來遲,在她身邊坐下,她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
教學樓下的椅子已經變成她們三人的秘密基地,明意離謝南微越近就好像離謝南知越遠,她坐在謝南微身邊,邊做功課邊聊最近的八卦,謝南知先開口:“我讨厭楚憬。”
原本的話題被迫終止,謝南微沒有發言權,明意隻能接話:“那就讨厭她啊。”她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紙上重複寫了兩遍公式,找不到能代進去的數字,桌面卻輕輕地震了震。
有人把一瓶冰凍的礦泉水放在桌面上,上面的水汽打濕了她的草稿紙:“還給你。”
明意不用擡頭看也能猜到,她點一下頭,連話都不說,餘光看見那個人的手握成拳頭在身側微微發抖。可那和她有什麼關系?
謝南知是故意的,但她說的也不是違心的話,難道全世界都要為她的喜惡讓步嗎?楚憬把天真的她耍得團團轉,她不願意原諒現在的楚憬,很公平。
“你聽見今天早上唐蕭說了什麼嗎?”
謝南微的筆在試卷上劃了一道,她懵懂地搖頭,耳邊卻播放起早上聽見的聲音:“顧遙現在能不認她,難道能一輩子不認她嗎?”
她分不清唐蕭在為誰說話,還是要把水攪得更渾濁,顧遙和顧西洲的身後都各有擁護者,謝南知站在混沌的灰色地帶,明意的身份讓她無論是站在哪一邊都不夠堅定。
“撒謊。”
謝南知的語氣和昨天車廂裡的顧西洲那麼像,同樣是輕飄飄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謝南微手一抖,把筆袋撞到了地上。她心底裡盡力掩埋的往事編織成網,在暗處時刻等待她跌進去,顧西洲謝南知顧遙她們三個人像鬼魂一樣構成她的噩夢。
明意不明白她們的交鋒,低下頭一起撿散落的筆。謝南知卻忽然抱起桌面上的書,連拖延一秒鐘都不願意,大步走開。
“明意,至少現在,我沒有想要害你。”
眼淚從謝南微的眼睛裡掉下來,落進灰色的地裡,明意心說我知道,但為了讓謝南微相信,她說出口:“我相信你。”
其實沒那麼重要。明意十六歲,又不是六歲,再過兩年就要步入成年人殿堂。她沒對謝南微有過期待,對方奚落她怨恨她,也是按部就班地滿足顧西洲的期待。她們隻是被迫地進入了鬥獸場,不能不表演拙劣的戲碼。
“我隻是想要活着。”
明意沒法反問,她也想要活着,起碼更像人一些。她應了一聲,像發覺她什麼也不懂,謝南微不再說下去了。她沉默着收拾好東西,往教室走去,明意被她們兩個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下午放學時,明意走到校門口也沒有看見車,她站在門前等待了一會,給謝南微撥去電話。她不知道那三隻手機都被統一地平放着,上方是雪白绮麗的臉:“明意先給誰打電話,誰就赢,好不好?”
謝南微的喉嚨像被人掐住,她知道顧西洲在無聲地暗示她警告她,為什麼突然變成了明意的夥伴。
因為明意是無害的一團棉花,任何人都能被她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