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着去成親?”
唐琦繼續揶揄他,周自野将錢袋往桌上一放起身就走:“算我賬上,你慢慢喝。”
見他真擡腳就走,唐琦也是慌着出聲:“喂!”
周自野停住回頭看他,就見唐琦勾起唇角出聲:“城西郭家的鐵匠鋪,是不是該改名叫城西周家了?”
周自野沒說話,唐琦輕笑兩聲往他杯裡又添了酒,叩着桌子道:“聊聊吧,周首軍。”
“偷營私鐵這種黑色手段你們是怎麼蠢到以為我會相信他有膽子透露?”
唐琦繼續點着桌面:“你們是想搞衛家,還是想搞我?”
周自野繼續沉默。
“買賣私鐵說到底圖的就是個利字,衛家經商,背後斂财的手段很多都是黑的。官家想管,可利字牽扯的人事太多,衛家聚财也散财,能為國所用,這也是官家睜隻眼閉隻眼的理由。幾方利益牽扯下,維持原樣就是最好的方法。”
唐琦冷下臉語氣變重道:“但是周自野,你應該知道我要查的事不在官家睜隻眼閉隻眼的範圍,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但如果此事背後真有衛家在推動,他們跑不了,你們周家,也照樣不可能全身而退。”
周自野終于有了反應。
“你來找我,也是受了你爹的囑意?如果是,請回吧,你們編排好的故事我沒興趣聽。”
令唐琦沒想到是,周自野居然很坦率地搖了頭:“他不知道我來找你。我隻會回答你一個問題,挑最想知道的問。唐琦,我的時間不多,你也隻有這一次機會,今天之後,不要再找我。”
唐琦愣住,很快換了表情沒有猶豫地問:“你為什麼回到京州?”
這問題像刑具,拷打着周自野的内心。
“你是一軍将領,為什麼棄兵回京州?”
“将在外王令有所不受,你身為守城之軍,調離指令隻聽主帥,隻要你不願,你爹雖是左監禦史想調你回京也決不是容易之事。”
“周自野,我再問你一遍,為何回京州?”
唐琦步步緊逼,周自野看了他好久,最終隻是淺笑一聲從袖裡翻出個東西按在桌上。
是他的軍牌。
唐琦垂眸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東西,登時怒起拍着桌子吼道:“周自野!你瘋了?!”
軍牌上被刻了官印,紅色的“廢”字刺着唐琦的眼睛。
他們投軍的,一生都與軍牌相伴,若是戰死沙場,軍牌會被帶回故地封禁保存,哪怕年老引退,軍牌依舊會妥善存放。
隻有退軍,軍牌才會被刻上大大的紅印,終身廢止。且退軍者此生不得再參軍。
唐琦攥緊的拳抖着,不可置信地搖頭:“你真是瘋了。”
“我不再是黎光軍,所以離開鶴城回到京州。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我滿意什麼!”唐琦俯過身越過半桌揪起周自野的衣領:“周自野!軍牌廢止,你這輩子都參不了軍了你知不知道!”
周自野任由他揪着自己的領子,隻是看着他笑道:“我不蠢。”
“還不蠢?我看你是蠢死了!”
唐琦猛地松手把他摔回椅上,壓下心中的氣憤撐在桌上盯着他眼睛道:“投軍是你的夢想,就算所有人都不支持,但夢想是自己的,路也要自己走,哪怕身後沒有人,也要一直走下去。是你告訴我的周自野,這是你告訴我的!”
“這是幾歲,十歲?十一歲?還是十二歲?”周自野嗤笑一聲:“唐琦,你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嗎?誰告訴你人不會變的?哪有人會守着以前的夢想過一輩子?”
“我不會變,他們也沒有!周自野,我也賭你不會變。”
唐琦盯着他,話說得執拗又笃定。
周自野看了他好久才終于又嗤笑出聲:“看來蠢的是你。”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搖着頭喝了進去。
唐琦卻是看着他拿杯子的手一怔神,寬大的衣袖下遮擋的是他手臂上的傷疤,橫的豎的,有舊的也有新的,唐琦看不清楚,但看結痂程度,傷口絕對不淺。
“你受傷了?”
唐琦抓住周自野的手準備去掀袖子,卻被他反手一制撥開了去。
周自野把衣服扯好,徹底将手臂隐在袖中,淡淡道:“打仗的,受傷很罕見嗎?”
“可那明明——”
“唐琦。”
周自野的眼神很冷。
“你鬧夠了嗎。”
他偏過頭看向酒樓外面,眼眸黯着。
天還亮着街上人卻不多,商販們裹着厚實的布衣叫賣,風聲有點大,呼嘯着吹停了他們的交談。
京州城早就入冬了。
周自野的情緒淡淡,唐琦甚至希望能在他眼裡看出憤怒、悲傷,甚至絕望。
可是什麼都沒有,他的目光平淡得像是早就死去。
唐琦心裡一陣發酸,想說些什麼,又覺得什麼話都不合時宜。他就像個襁褓裡的孩子,嘴巴張張合合卻找不出湊成句的詞,隻能一個勁沉默着。
周自野轉過頭看着唐琦,似乎也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隻是給他倒杯溫酒笑了聲:“喝點熱的,京州城……很快就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