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為歡兒辯解道：“不是的，歡兒是裝病，是歡兒自己要去後廚的......”

“你住嘴！”小五怒喝道，“瞧瞧你幹的好事，你的帳咱們待會再算！”

“小五！”南風一旁輕聲提醒道，“天氣冷，有話我們進屋說吧！骰子還穿着中衣呢！”

南風說完，伏在小五耳邊低聲道：“給骰子點面子。”

小五強壓着怒氣，一瘸一拐地進了骰子的房間，結巴點了燈燭，小五在上首坐定，南風和結巴坐在下首兩側，骰子和歡兒雙雙立在中央。

小五陰着臉道：“有什麼話趁着大家都在，今日一并說清楚！”

屋子裡鴉雀無聲，片刻之後，歡兒突然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骰子見狀也跟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小五腦門兒一緊，身子向前傾了傾。

歡兒俯身給小五“咣咣”磕了三個頭，擡起頭堅定地看着小五，平靜說道：“歡兒要嫁與骰子為妻，懇求五姑娘成全。”

小五重新坐回椅子裡，蹙眉道：“磕個頭就想逼我成全你，我今日要是不允，你是不是還要演一出以頭撞柱的大戲來？”

歡兒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小五的腳下：“我知道五姑娘看不上我這樣的人，哪裡敢逼迫姑娘，不過是一時糊塗說出了自己的心聲罷了。骰子常常提起五姑娘，說你待他如親兄弟一般，說沒有你就沒有他骰子的今天。我知道五姑娘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所以就想着為自己搏一搏，我說了，或許姑娘還能看到我的真心，可我若不說，姑娘就真當我是個無情無義的娼妓了。”

小五冷冷道：“就因為我把骰子當成親兄弟，所以凡事都要為他打算好。我并非看不上你，隻因我們都是普通人，我隻想給他說個尋常人家的姑娘，能愛他、敬他，死心塌地地跟他過一輩子，這個，你給不了他。”

“我可以！”歡兒擡起頭，“五姑娘，我是真心愛骰子的。”

小五一聲冷笑：“骰子無權無勢，窮得叮當爛響，你倒是說說你愛他什麼？”

歡兒垂下睫毛，緩緩說道：“去年初春，我在街上遇到一夥無賴，他們認出我是醉香樓的人便攔着我不讓我走，還.....還動手動腳。一旁盡是看熱鬧的，卻無人出來阻攔。最後是骰子站了出來，幫我趕走了那幾個無賴。骰子跟他們打了起來，受了傷，衣服也被扯壞了，我給他錢讓他去買件新的，可他死活不要。我至今仍記得他對我說的話，他說，妓女又如何，妓女也是人，若非這世道，哪個女子願意去做那等營生。”

歡兒說着，臉色由白轉紅，露出一絲嬌羞之色：“隻這一次我便喜歡上了他，我偷偷跟着他，知道了他的住處。回去後我便親自做了一件衣裳，打算送給他作為答謝，其實我還有一點私心，就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再見一見他。我在酒肆後院的門口等了他一整天，終于在打烊之後見到了他。骰子見了我也很吃驚，他知道我的來意之後，回屋拿了一小瓶酒給我，說是五姑娘新釀的，五姑娘說過，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記住了這句話，便隔三差五偷偷來找他，白天酒肆忙，骰子也隻能晚上去醉香樓找我，骰子是個好人，與他相處的時間越長我就愈發堅定了要嫁給他的決心。去年七夕，我終于鼓起勇氣向骰子表白了我的心迹，沒想到骰子竟也鐘情于我。後來，我花錢買通了郎中，說我得了很嚴重的咳疾不能再見客，媽媽這才把我調去了廚房。”

“你說你不再見客，可那酒為何會在王富貴的手中？”小五顯然不相信歡兒的話。

“骰子送我的東西我怎舍得給他人？我将那瓶酒寶貝一樣地藏在櫃中，可那酒實在是太香濃了，媽媽發現後就把那它搶走了，我猜定是後來拿去給王富貴送了殷勤。若不是怕事情鬧大連累了骰子，我就算是拼命也不會讓她把那酒拿走的。”歡兒言辭懇切。

歡兒說這些話時，小五一直用餘光盯着骰子，見他一直側目看着歡兒，眼中滿是深情，心中滿是感慨：“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小五緩了語氣道：“世間最難得的便是一個情字，可最無用的也是一個情字。就算你肯死心塌地地跟着骰子一輩子，可若是哪天他變了心，你又該怎麼辦？”

歡兒溫婉一笑：“世事無常，哪能看得到那麼遠，若是不能白頭到老，攜手一程也是好的呀！”

小五眉頭舒展開來：“聽你說話不似一般的風塵女子那樣輕佻，你究竟是為何走上這條路？”

“先帝在時，大梁河晏海清，家父是個讀書人，開明得很，并不似他人那樣重男輕女，所以教哥哥讀書時也常常讓我旁聽。可新帝登基之後，戰事不斷，民不聊生，哥哥被抓了壯丁，家父急火攻心，當場便撒手人寰。那一年，我十二歲，家裡一下子斷了所有的生活來源，我去幫大戶人家漿洗，到酒樓裡面打雜，去戲班子裡跑堂，隻要能掙錢的我都做，可就算這樣，還是不能讓我那好吃懶做的繼母滿意。有一日，她突然對我很好，給我做了身新衣服，還給我買了許多點心，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天天有肉吃。我一時糊塗就随她去了，結果沒想到......我曾想要尋死，可一想到我若是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于是拿起的刀又慢慢放下。”歡兒聲音平靜，眼睛卻濕潤了。

“那你後來見過你哥哥嗎？”小五問道。

歡兒搖搖頭：“那一别便是再沒有見過，我想，哥哥怕是早就戰死了吧。一直以來支撐我活下去的支柱忽然沒有了，可我也已習慣了這種行屍走肉般的生活。直到那一日骰子的出現，我死水一般的心才又有了波瀾。”

小五的喉間湧上一陣苦澀，半晌，才轉頭問骰子：“骰子，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骰子耷拉着腦袋，哽咽道：“今日之事是我對不住五姑娘，但我與歡兒是真心相愛，不管别人說什麼，我都願娶她為妻！”

小五聞言，默默攥緊了拳頭，過了許久才緩緩松開：“歡兒姑娘，三日後我會讓骰子去醉香樓贖你，茲事體大，未免節外生枝，所以你先不要聲張。今晚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小五聲音平靜，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巴。

南風攙着小五起身離開，骰子和歡兒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