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蘭這一跪把正在想心事的徐素湘吓了一跳,再聽她所求之事,不禁蹙起了眉頭。
“我昨日定的規矩,你不知曉麼?”
碧蘭眼睫顫抖,低聲答道:“奴婢知道。”
徐素湘問她:“既然知曉,為何還要違逆?”
碧蘭淚盈于睫,哽着聲音道:“奴婢自小長在侯府,幸得太夫人青眼,将奴婢交給林嬷嬷調教,奴婢從前伺候過侯爺,侯爺待下人和善,奴婢幾次受其照拂。如今侯爺落得這般,奴婢心中實在是難受,為報答太夫人和侯爺善待之恩,奴婢願意降級去洗墨庵照料侯爺。”
“再者,夫人允了林嬷嬷出入洗墨庵,如今她年邁自有力不從心的地方,奴婢曾為林嬷嬷左膀右臂,眼下願為其分憂,求夫人準允!”
她搬出了太夫人和林嬷嬷,一口一個報答分憂,做足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忠仆姿态,好似徐素湘不允便是冷情刻薄。
徐素湘端坐在圈椅上,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彎腰跪地的身影,一時間,房中落針可聞。
這是碧蘭第一次在徐素湘的視線中感受到壓力,直迫得她擡不起頭來。
過了片刻,徐素湘收回視線,隻對她說了一句:“不允。”
碧蘭不可置信地擡頭:“為何?!”
徐素湘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身上,莫名地令她打了個寒顫。
“侯爺如今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你去了,是伺候他吃喝還是伺候他拉撒?”徐素湘話音徐徐,如一把鈍刀子刺向碧蘭,“那時侯爺在你一個婢女面前将尊嚴全無,你口口聲聲要報答侯爺,把侯爺身為男人的自尊和臉面扔在地上踩在腳心,這就是你所謂的報答?”
“還是你覺得,侯爺萬一醒了會感激你将他所有的不堪看在眼裡,印在心裡?”
碧蘭的心在此時撲通狂跳起來,如果侯爺沒有生在侯門,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或許會對這樣一個不離不棄還盡心盡力照顧自己的女人心懷感激,可他是侯爺,與生俱來的骨氣和尊嚴絕對不允許他将自己如此狼狽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區區一個婢女面前,等他醒來,不殺她都是好的了。
可是,萬一呢……
徐素湘看着她臉上表情變幻,見她仍心存僥幸,眼神不由變冷:“誰同你說林嬷嬷到洗墨庵是為了照顧侯爺?”
碧蘭被拉回心神,又驚又怕,難道這個消息是假的?
“林嬷嬷自小看着侯爺長大,侯爺對她多有敬重,自從太夫人去後,侯爺就剩了這麼一個親近的長輩,我敢稱她為侯爺的長輩,你呢,你算侯爺的什麼?也配得上和林嬷嬷一樣的待遇?”
徐素湘對她說話從未有像現在這般不留情面,碧蘭此時真真覺得無比難堪。
“還是說,你自認為在侯爺心裡,你是個特别的存在?”
碧蘭愣了片刻,低下頭抖着嗓子道:“奴婢不敢!”
侯爺從來沒有明說過,也從未許諾過她,若此時她敢承認,夫人定不容她!
徐素湘也吃不準這丫頭在裴放心裡的在意程度,想到洗墨庵裡還不能動彈的裴放,她心想:發作就發作了,有本事他從床上跳起來收拾自己。
“你既不想服侍我,那便去别的院裡當差罷,若還想破了洗墨庵的規矩,那我也留不住你。”
徐素湘撂下這句話,再不看碧蘭一眼,起身便走。
紅菱忙追了上去,路過碧蘭身邊,小聲地斥了她一句:“你當别人都是傻的,不知道你那龌龊心思呢!”
碧蘭跌坐在地上,整個身體都垮了下來,眼淚簌簌落下,她用力咬住了嘴唇才令自己不哭出聲來。
侯爺待她……本就是不一樣的。
她在侯府這麼多年,何曾被哪個主子這般不留情面地罵過?
侯爺才出事,她就被這般對待,早知如此,她以往又何必那樣盡心?
她捏着衣角的手指已然泛白,幾乎要将手指生生折斷。
看守院子的丫鬟們送走了徐素湘,正湊在一起說話,猛然聽見屋裡傳來一聲沉痛又壓抑的嗚咽,吓得幾人頓時噤了聲。
洗墨庵裡小厮們剛給裴放洗漱完,青松跪在床邊正打了香胰子準備給他刮胡茬,見徐素湘來了,手裡的刮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徐素湘擺了擺手,對他道:“不用管我,你先照料侯爺要緊。”
青松便依舊捏着刮刀,專心緻志給裴放刮起了胡子。
徐素湘在一旁看了看,裴放的卧房按照她的要求調整了床的方位,側邊窗戶開了一半,清晨的陽光透進來,剛好灑在床沿的位置,等日影西移,日光再從門那邊照進來,裴放即便躺在床上也能垂手觸摸到溫暖的陽光。
角落裡燃着裴放慣用的熏香,是沉香的味道,徐素湘便說道:“這熏香切記不可燃得太久,侯爺終日躺着,煙霧入肺就不好了,平時多開窗通風即可。”
又看到裴放往日堆在一旁的書籍,喊了外面的小厮進來道:“把卧房裡的書都歸置到書房去,往後這屋子裡要盡量保持簡潔舒适,那些擺設的花瓶古董也都通通收起來。”
這一收拾,洗墨庵這間卧房頓時就空曠了許多,此時廚房裡送了補元粥過來,青松已為裴放整理妥當,正要叫人把他扶起來,徐素湘剛好看見,道了聲:“我來。”
裴放生得高大,平時需要一個身強力壯的小厮才能将他穩穩扶起,此時徐素湘探了一隻手到他頸後,按在他肩膀也不見怎麼用力,就把人扶起來了,青松在一旁看得啧啧稱奇。
屋裡服侍的小厮連忙抱了靠墊和引枕過來,徐素湘給他調整了舒适的角度,這才起身讓青松給他喂粥。
旁邊一名小厮上前托住了裴放的腦袋,輕輕掰開他下巴,此時另一名小厮端着托盤上前,青松取了盤裡的管子正要開始喂粥,忽然被徐素湘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