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情被這事攪和的糟亂,索性唐斯是個天生的樂觀派,隻消沉了片刻,就又活潑起來。
她換了身衣服,正把護照放進行李箱,夾在裡面的東西輕飄飄的掉出來,是創可貼。
唐斯看了看創可貼,又看了看掌根擦破皮的地方...倏地一笑,這人瞧着挺冷,心還挺細。于是撕了創可貼往破皮處粘上,便出了酒店。
她在就近的旅遊景點挨個打卡,差不多天色漸暗,逛到傍晚那陣兒才拎着一份打包的蝦面又回來,倒不是不願意在人家店裡吃,主要是太熱,唐斯對這地方的氣候顯然還不大适應,走幾步路都能出一身汗,而且她這牙連個冷飲都不能喝,萬一要是熱暈過去,得不償失,還不如老老實實擱酒店裡吹空調。
這會兒穿着吊帶熱褲,邊吃飯邊跟林伊視頻。
林伊覺得今天這人有點奇怪,興緻不高不說,臉還總避着攝像頭,張口便問——
“屋裡藏人了?”
“瞎說~你姐們兒是那樣人嘛!”
“那你說個話臉老躲個什麼勁兒?”
唐斯生活裡朋友多,但大部分都是酒肉朋友,真正掏心窩子的也就林伊一個。
林伊從小乖到大,不像她是個傻大膽,唐斯怕她擔心,原本不打算告訴她的,可經不住她問,躲躲閃閃更吓人。
“那我說了你别怕。”
“你怎麼了?”
“被賊偷了,我追了那孫子二裡地...”
“追到了?”
“沒,我絆了一跤,把門牙給磕斷了。”
嘴一張,把牙露給她看。
林伊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膽兒可真大,當自己還在家呢?”
“我告訴你..我這也就是路不熟,要不然他準跑不了,你是沒瞧見..瘦的跟猴一樣!風大點都能把他掀翻!”
唐斯打小就不是個軟性子,但凡有事她第一個就往上沖,用她的話說,管它能不能弄得過?先弄再說!林伊跟她一起長大,沒少為她這種性子擔驚受怕。
“反正那孫子的臉我是記住了,他最好小心着點,别再讓我碰着!否則鐵定給丫挺的送局子裡蹲号去!”
“算了,錢被偷就偷了,你人沒事兒就行。”
林伊勸她異國他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回頭因小失大,咱不較那個勁兒。
話剛說到這兒,唐斯就聽林伊那邊響了下,緊跟着又見這人歎氣。
“怎麼了?”
“王瑜說她休假申請沒批下來,這個月回不來了。”
“又回不來了?我說你倆都多長時間沒見了?”
王瑜是林伊的初戀,上學那陣兒兩人是情侶典範恨不得天天黏一起,後來畢業工作矛盾就出來了,王瑜要林伊跟她南下,可林伊家在京北既是獨女又沒出櫃,哪能說走就走?跟父母怎麼交代?頭兩年王瑜還總鬧分手,每回都是林伊哭着去求,這幾年不知道是異地慣了..還是怎麼了,分手是不再提了,就是每次答應了回來,臨到頭全變卦。
林伊說她工作忙,但唐斯覺得忙根本就是借口,其實王瑜就是逼林伊去找她,欺負林伊性子軟好拿捏,說幾句好話哄一哄就翻篇,這要換成自己早一腳踹了,都是女孩...誰遷就誰啊!
“咱們别說她了。”林伊擺擺手,問唐斯,“那你身上沒現金怎麼辦?”
“誰說我沒有。”
“你卡不是也被偷了嗎?”
唐斯吸溜了口面條進嘴,又瞥了眼掌根處貼着的創可貼..還是防水的呢,随即放下筷子,撈過手機盤起腿來——
“你還記得我跟人去酒店的事兒吧,我就是跟她換的現金。”
“那個斯文敗類?”
“這話怎麼說的,那是誤會,是人家好心怕我一個人在酒吧出事,才領我去酒店的,人家壓根兒就沒碰我。”
“那她綁你?”
“是我喝醉了撒瘋撓人..還到處亂跑,人家沒轍才出此下策。”
林伊聽着唐斯一口一個人家,丁點沒有之前恨不得弄死丫的架勢,眯了眯眼——
“你...”
“你别瞎琢磨昂,我沒跟蹤人的變/态嗜好,她是個牙醫,給我補牙的就是她,你說這不是趕巧了嘛~我就在手機上那麼随便一搜...她就從石頭縫裡冒出來了~”
唐斯邊說邊偷摸笑。
林伊瞧不過眼——
“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像什麼?”
“居心叵測的女/流/氓!”
嘿嘿!
——
——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自己。
就算是個一事無成富二代,也要無成出自己特色來。
唐斯溜着口哨,覺得自己這套核心思想價值觀特别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嘛~
但這也就是她媽唐柳頤不在邊兒上,否則保準要給她腦袋上拍一巴掌。
唐柳頤要強,無論做什麼都要争第一,可争到最後,偏偏在唐斯這個親女兒身上栽了跟頭。
“家裡這麼好的條件,你就不能争點氣?!”這話唐柳頤常挂嘴邊,有時候實在氣的沒辦法,就罵她:“要沒我這個媽,你早去要飯了!”
唐斯起先還跟她媽争個高低,後來說得多也不争了,因為唐斯知道,無論自己再怎麼努力,在她媽眼裡也還是爛泥扶不上牆。
她鬧不清她媽高标準的背後究竟想要的是什麼?但也不想費功夫去琢磨,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矛盾是天生的,她想讓你成為她,就必須拒絕讓你成為你自己,久而久之叛逆對抗,最後剩下的隻有争吵。
好比一件濕透的棉襖,穿上冷,脫下來也冷。
要不怎麼說,大多數東亞家庭的孩子終其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逃離。
可有一點,唐斯打心眼裡不同意,就算沒有唐柳頤這個媽,她也不可能去要飯。
她腦子不賴學習也不差,她媽手眼再通天,也沒在她考學上操過心,唐斯書櫃裡頭的文憑是她自己憑本事拿下的。
說到底,隻是缺了一顆奮進的心。
——
今天唐斯睡到自然醒,掀了被子跳下床,速速給自己沖了個熱水澡,再出來的時候,手貼到窗戶玻璃上,那熱度是穿透掌心的燎人。
這會兒換好衣服,撈過台面上的防曬霜往臉上塗抹均勻,又拿過唇釉刷了兩刷,兩片嘴唇頓時肉嘟嘟的晶亮起來。
齊活!出門!
提前打好的車已經等在酒店門口,唐斯左摸摸右摸摸,有了上次前車之鑒,她現在學聰明了,再不背包了,甭管去哪兒...東西全給她随身裝,再要丢..那除非她把自己先丢了。
車開了沒多會兒,就到了地方。
是一間草屋酒吧,坐落在沙灘海邊。
遙望過去,海天接連一色,草屋酒吧綴在其中的一點,随着沒有邊際的碧藍水波起伏蕩漾。
剛在吧台坐穩,裡面酒保便沖她點了個頭,操着口不熟練的中國話——
“還跟昨天一樣?”
“一樣。”
唐斯話音落下,一分鐘不到酒保推來一杯淡黃色的飲品,冰塊在杯身搖晃,杯口插了片檸檬做裝飾。
這酒什麼味都沒有,喝再多也不會醉人,因為它無酒精。
唐斯來這好幾天了,她等人,那人是當地有名的包打聽,她在之前做足了功課,知道那人平常就在此地混迹。
可惜,幾天過去,檸檬水喝了不少,那人卻連個人影子都沒見着。
唐斯這人熱鬧的時候..跟叮她的黑蚊子都能侃半小時;安靜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周圍人聲喧嚣,俊男美女來來往往,她也就獨自坐着...眼皮都懶得掀一下。
連着四杯檸檬水下肚,從天光大亮坐到暮色四合,又從暮色四合坐到夜影憧憧。
唐斯覺得今天應該又沒戲了,便打算走人。
她手摸進兜裡,掏出一張現金遞過去——
“買單吧。”
等着找零的空當兒,唐斯側轉着身到處溜眼,她怕自己别有遺漏,别人家來了自己沒看見,左盯盯右望望,巡了一圈終于死心,再扭回頭來的時候卻跟拐角卡座裡一對琥珀色的冷眼對上。
那不是盛甯嗎?
盛甯不是一個人,她是被況厘逼着來的,連推了三四次,再拒絕就有點說不過去,她們是朋友,對朋友不能這樣。
況厘說這酒吧不像别的那麼鬧騰,就幾個民謠歌手自彈自唱,最多就是外來遊客加些本地常客,況且她們也不是來喝酒,今天有沙灘煙火秀,主要是為了這場秀。
這會兒,台上的民謠歌手收了吉他,換了重金屬搖滾樂,酒吧裡的人都跟着一起又跳又叫,盛甯被吵得頭疼,好死不死吧台旁邊那人還沖她咧嘴笑,頓時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盛甯挪開目光,從卡座裡站起身——
“我去下衛生間。”
說完,便走出了酒吧。
這邊,唐斯拿了找零,麻溜過來,生怕慢一步,那人就不見了,她在擁擠的人群中左閃右避,一邊擡手跟門口招呼,一邊又跟擠她的人喊借過,喊完心裡又想笑——難不成被林伊傳染了?急個什麼勁兒啊!
擠出酒吧,沿着木闆鋪設的小徑,唐斯放眼望去,就見盛甯站在沙灘上,四周燈光印着她,這人穿的一點都不像來酒吧喝酒的,還是一貫的黑白色調,明明是她跟這地方格格不入,但隔着搖擺的人群看過去,她卻像一株遺世孤草,仿佛是這地方擾了她的清淨。
分明就是一副誰都不願意搭理的冷淡樣兒,可怎麼就是那麼招人眼呢?
唐斯覺得自己真是有點子毛病...她以前明明不吃這套的!
抿嘴笑着,快步走到盛甯身邊,立馬迫不及待的跟盛甯打招呼——
“這麼巧啊,你也來喝酒?”
盛甯看了她一眼,既不說話,也不點頭,就這麼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人,頗有點審視的意味。
愣是把唐斯看的都心虛起來,她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髒東西,還扭頭朝旁邊反光玻璃上檢查了一番...什麼也沒有啊。
一般來說,你熱情打招呼,對方正常情況下都應該有所回應,如果不回應?要麼是她瞎,要麼就是人家壓根兒不想理你。
盛甯肯定不瞎,眼珠子還動呢。
那就是第二種了,這人不想搭理自己。
可她為什麼不想搭理自己?
她們不是相處的很愉快嗎?
唐斯沒鬧懂眼下這是個什麼情況?又跟盛甯笑了笑,心裡卻在想...這人指定有點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