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幽冥,萬籁俱寂,沉睡的群山之間,一列行人在其間奔走。
隊伍不過三十餘人,手持火把,火光星星點點,在幽閉的林間連成一條細瘦的火蛇。
一輛馬車插在人群之中,車角的銮鈴顫顫巍巍的,時不時搖出幾聲輕響,在這黑夜中無端端顯出幾分詭谲。
車内,李芷恬端坐在馬車内,吳向文在旁為她殷勤的沏着茶,不肖時,一杯熱茶送到了她的嘴邊,“心兒姑娘用茶。”
李芷恬觑着眼前谄媚的笑,白了他一眼,茶是接了過來,又順手放回了茶案上。
吳向文也不惱,人都在他手上了,已是入口的羔羊,假模假式道:“某還怕心兒姑娘真狠得下心,舍下某,看來……”
吳向文去牽李芷恬的手,李芷恬假意躲避一下,沒躲過給他緊緊抓在手中。吳向文笑的更暢快了,整個人都湊近了兩分,“心兒姑娘心中還是有某的。”
他伸過頭便要親她,李芷恬向後退了退,吳向文此刻已失了耐心,一把就将她摟住:“心兒姑娘莫再裝了,你要的不就是某的傾慕嗎?”
李芷恬擡手蓋住他色急的嘴,嬌笑道:“在路上呢,公子莫要着急,待到了驿站……”
吳向文眼神一狠,卻是不聽,一口親上了她如彎月的脖頸,“怕甚,此間行事才有趣味。”
男子力大,李芷恬一時掙脫不得,在他瞧不見的地方,她眼中已盈滿嫌惡與憤怒,出口的話語卻柔媚至極:“文公子輕些,你弄疼心兒了。”
吳向文聞言不由松了幾分力道,卻見李芷恬柔軟的身子一翻,頓時脫了他的掌控。吳向文發了狠,拽住她欲遠離的肩膀,陰恻恻道:“欲情故縱的把戲玩過兩次就夠了,你三番兩次推阻,莫叫我沒了耐心,對你用強。”
李芷恬輕輕覆上肩上那幾欲作亂的手,笑容甜美又羞怯:“文公子誤會了,實乃……實乃心兒……心兒想更衣。”
吳向文一愣,臉色緩和了一分,卻逼問道:“心兒姑娘莫不是找借口?”
李芷恬臉已漲的通紅,嗔怪道:“我下午一路趕過來,水都未能喝上兩口,更何況……更何況……”
吳向文細細觀察着她,看她神情不似作僞,隻好暫且放過她,推門叫隊伍先停了下來。
李芷恬忙拉着車外的清荷,腳步着急的向林中走去。
“心兒姑娘可需火把照路?”吳向文掀簾喊道。
李芷恬腳一跺,氣道:“你們都是男子,我一介女子,黑燈瞎火一照,這不露了相了!”
說罷,不理會身後吳向文的笑聲,領着清荷鑽入樹林中,不見了。
吳向文靠坐在車沿上,慢悠悠等着,好心情的賞着夜色,腦中卻想着一會該如何将那小女子拆骨吃入腹中。
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宛若捕食的狼群,輕踏着草葉埋伏過來。聲音雖輕,在安靜的夜色中卻突兀。
吳向文聞見聲響,頓時心中作警,他登時站了起來,忙喊:“列陣!”
誰料為時已晚。
林中飛出一陣急促的箭雨,不過瞬息,三十餘人的隊伍,已倒下一小半。
霎時血染大地,驚亂中,吳向文驚恐的抽出車内長劍,卻見周圍不知何時已沖出來一群蒙面之人,數十之多,見人就砍。
不過一刻光景,血光飛濺,哀嚎遍野,那些人動作極為利索,行動很是有章法,吳氏的府兵一時不敵,竟又被殺了個大半。
吳向文欲上前沖殺的步伐吓得退縮起來,眼見身側的護衛越來越少,他内心驚懼,趁亂中扯過一匹馬,就打算奔逃而去。
跨馬的腳方擡了一半,餘光閃過一片寒光,倏地腳上劇痛,幾滴滾燙濺到他臉上。
慘叫一聲,他頓時倒在了地上。
他捂着被砍傷的腿再坐起身時,已被一群黑衣人圍住,四下一望,自己帶來的府兵,須臾間已被砍得幹幹淨淨。
血液染紅了地面,緩緩向四周蔓延,撐着地的手心一片黏膩,衣擺褲腿間,被鮮血浸了個瓷實,鼻尖滿是血的腥臭味。
他目眦欲裂,大聲叱問:“你們是什麼人!我乃應王之人,爾等竟敢弑殺皇室親眷?”
黑衣人們如夜裡過處的鬼魅,默然無語,甚至連方才噴薄的殺意也收斂個幹幹淨淨。
吳向文瘆得慌,一絲不敢動彈。
人群忽然讓開一個道,吳向文吓得一顫,卻見不遠處,方才在林中更衣的小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他十步開外處,靜靜看着他。
月色下,那一身白衣純潔無垢,立在殷紅昳麗的血池中,宛如血蓮中生出的女仙,清冷,卻透着詭異。
她一步一步緩緩踏血而來,血漬黏在她鞋底,發出刺耳的低鳴聲,一聲聲似催命的鐘擺,一下下撕扯着他為數不多的神智。
那嬌媚豔麗的臉上,一片寂然,月色映出她的眼,如夜色裡的寒潭,幽深無波,透着深寒的冷。
瑩白的手微微半擡,身側一黑衣人恭敬的遞上一把染血的長劍。
血滴順着劍身,一滴,一滴,滴落在血泊中,敲擊着夜色,在黑夜中炸出朵朵血花。
“你……!”吳向文恨聲開口,身後兩個黑衣人一把擒住他的雙臂,将他整個人弓了起來,胸口正正對着她。
李芷恬舉起長劍,對着他的心口,用力緩緩刺了下去……
劍尖劃破血肉有凝滞,推入的力道卻堅定而沉緩。
吳向文奮力掙紮,卻是無用,胸口尖銳的痛意逐漸盈滿全身,如百蟲過境,一步步啃食他的骨血。
“你……你到底……是誰……”彌留之際,他擠出最後一絲氣力,顫着嘴詢問。
李芷恬彎腰湊近他耳邊,聲音缥缈似寒風:“我是來讨你前世債的鬼。”
吳向文雙眼大睜,眼白突兀而出,黑夜襯着那白,是死不瞑目的慘然之色。
夜,死一般的靜,又似有魂鬼在喧嚣叫鬧,冷風卷過,惹的清月也隐入了雲中。
身後突然傳來急急的馬蹄之聲,劃破暗夜,竟有數人之多。
那馬跑的極快,為首之人一扯缰繩,身下馬兒一個嘶鳴,将将停在嚴陣以待的黑衣人身前。
待看清馬上衆人的家徽,黑衣人們舉着長劍的雙手漸漸放了下來,自動讓出一條道。
馬蹄緩緩踩過血泊,停在李芷恬身側。
她仍攥着劍柄,手仿佛被捆在上頭一般,絲毫不曾松懈。
面色蒼白好似失了魂,眼裡的恨反而因仇人身死,攪得愈發濃烈。整個人被釘在原地,周遭任何聲響都未能驚動她分毫。
那人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低頭彎腰輕聲道:“阿恬,是我。”
清冷的聲色劈開暗河劃入她的迷障,陷入泥沼的神思猛地抽離,指尖脫力,一個踉跄便要倒下。
那人雙手一把托住她,一個用勁将她抱上馬,緊緊擁在懷中。
鼻尖瞬間盈滿了熟悉的松香。
王麟對衆人吩咐了一聲:“都清理幹淨。”說罷一扯馬缰,帶着李芷恬奔回城去。
王麟攬着她,隻覺胸前之人渾身冰寒,仿若死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自他得知李芷恬跑去了鹹陽,便日夜兼程趕了過來,不想在城門附近附近撞見喬裝打扮的李氏府兵,領頭之人正是常年跟在李芷恬身邊的家仆,他心下生疑,不動聲色遠遠跟着。
待聽見砍殺聲時才知出了事,當即追趕上來,就見李芷恬正持着劍,親自了結了吳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