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恬摸着被點的額頭,笑容讪讪,院中陽光正好,她看着李甯氏娟秀安甯的面龐,思忖半晌,最終鼓起勇氣問出了心中疑慮:“阿娘,我自小婚事不順,你們為何……從沒有考慮過王麟?”
李甯氏聞言一怔,将她神色瞧了又瞧,心下恍然,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先前你與他不合,加之他一直有婚約在身,委實不太合适。”
“那如今……”
“你瞧上他了?”
李芷恬轉過頭,不由揪着身側一株花葉,呢喃道:“也未必……”
一瞅她這模樣,李甯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笑歎道:“王麟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若真要比起來,他比梁勳還是強些的。隻是……”
李芷恬手上動作一滞,不由得呼吸都停了幾分,就聽李甯氏說:“你不若再等等他吧。”
李芷恬問:“阿娘指的可是王氏參與了黨争?”
李甯氏輕歎一聲,“阿娘相信王麟能照顧你,實在是……家中不願你涉險。”
李芷恬垂下眼眸,随即又擡頭笑開,“阿恬懂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兒,隻覺她變了,變得愈發懂事。昔日,她為梁勳不顧一切,如今卻是因王麟退而卻步。
她欣慰,卻并不因這欣慰感到高興。女兒長大了,懂得了退讓,也不知是好是壞。他們盼着她無憂無慮長大,卻又害怕她因此付出代價。
李芷恬與李甯氏又閑聊了幾句,便辭了她,一個人獨自先行回府。
她回了珠玉院,獨自靠在廊橋的美人靠上,數着天邊的雲朵,發起了怔。
院中丫鬟們嬉笑打鬧着,笑聲鋪滿了整個院落,更顯得她這一方尤為安靜。
眼看着天色已晚,她還怔愣愣坐在那處發呆,清荷不由上前勸道:“小娘子,都過了飨,不若吃點東西墊一墊?”
李芷恬回神,竟不知日頭已經這麼晚了。
經清荷這麼一提醒,她才覺着有些餓,便随她回房用了些點心。
膳後的茶水剛捧在手上,就聽見藍采急跑而入的腳步聲,她扶着門框,喘着粗氣,嘴上急切道,“禀……禀小娘子,王公子……王公子在謝府,将太子打了!”
李芷恬驚得站起身來,忙問:“怎麼回事?”
藍采撫了撫自己因疾跑而狂亂的心跳,叙述道:“太子今日吃了不少酒,許是酒後趁興胡話連篇,揚言……揚言要納小娘子為側室!”
藍采憤憤,繼而道:“在場諸人都隻當他酒後亂言,隻有王公子聽了後,直接将太子踹了一腳,于是……于是二人就打了起來。”
李芷恬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茶盞,熱水燙過她的指尖,她渾然不覺,隻關心問道:“王麟呢?王麟可有受傷?”
藍采想了想,道:“衆人拉架的快,倒是未曾聽聞王公子受傷,太子殿下倒是被劃傷了臉。”
聽得他無恙,她放心少許。身側清荷憂心的給她擦拭燙傷的指尖,剛拿過藥膏要給她敷上,卻見她背着手在屋中徘徊起來。
待她走了兩圈,轉頭又問:“王麟現下在何處?”
藍采回:“奴婢得了消息之時,宴已結束,王公子想必已經回府了。”
李芷恬面色一整,她盯着面前香爐缭繞的青煙,靜了少許,忽而似下了某種決心,吩咐道,“備車,去王家。”
夜寒露重,坊間還未休市,人群拉拉雜雜擠成一團,好不熱鬧。
牛車急速穿行過坊市,一進順義坊,那喧嚣仿若被一道屏障給隔絕在外,順義訪安靜的,如那高山裡的清修古寺一般。
王家府邸依舊沉靜如肅,她下了牛車一路行進王麟的院落,卻見房門緊閉。她招手喚來守在門口詫異看着她的弄風,小聲問:“你家公子在屋裡沒?”
弄風點頭,“在的。”
李芷恬皺眉,“那屋内怎未點燈。”
弄風老實答道:“這幾日公子都歇的早。”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今日歇的尤其早。”
是了,打了人回來就睡,也就他王麟這般心大。
李芷恬算了算時辰,委實是有些早。頓時,心生一計,她知道怎麼哄他了。又問:“這屋子窗戶鎖了沒?”
弄風疑惑:“府内守衛森嚴,公子鮮少鎖窗。”
她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們都躲遠些,我與你家公子有話說。”
弄風一時摸不着頭腦,隻得跟着清荷守去了院外。
李芷恬來到窗前,見那窗戶果然未鎖,于是擡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将那眼兒揉的紅通通的暈出了水光,才蹑手蹑腳爬入了房中。
屋内很黑,她适應了一番,才慢慢摸索至王麟的床榻。
王麟側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着了件寬袖睡袍,衣領微敞,瑩白嶙峋的鎖骨,在夜色中泛出薄薄的光。
她被眼前這旖旎的美人春睡圖惑了一瞬,很快又回過神來,悄無聲息的脫掉鞋襪,扯散了發髻。
她輕輕蜷縮進他懷中,毛茸茸的頭兒在他脖間一拱一拱,直到頭上傳來一絲喑啞,“嗯……?”
見他終于醒了,李芷恬語聲顫顫,嬌弱又委屈道:
“麟哥哥……阿恬願意等你,三年也好,四年也罷,都可以,隻是……你不要不理阿恬了。”言罷,還象征性的抹了抹眼角兩顆金豆子。
她是真委屈,也算不得作假。
被她鬧醒的王麟,不知是半路驚醒思緒混沌,還是被她那番情真意切的剖白給震了一震,在黑夜裡沉默了好一瞬,終是長長歎息一聲,伸手将她緊緊裹入懷中。
他聲音沙啞慵懶,透着無奈,說的卻是另一番話語:“爬我床榻,你膽子真大。”
見他終于肯理她了,她心中歡喜,又往他懷裡縮了縮,嘴角挂着得逞的微笑。
然而她不知曉的是,黑暗中在她瞧不見的地方,頭上那雙眼卻閃爍着清醒晶亮的暗芒,哪裡有半分初醒該有的迷茫怔忡。
——他等了整整十日,終于等到她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