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生病了。
她發起了高燒,反反複複燒了兩天,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記憶都混亂了。
一會看到林英背着行囊風塵仆仆的出現在農場門口。
一會又看到她意氣風發的站在舞台上。
她還看到自己在飄着雪的農場裡清理河道,臉上凍的起了瘡。
又看到自己躺在鄉下的屋子裡,因為水土不服,她初到下放的地點就生了一場大病,爺爺奶奶擔心急了。
奶奶留下照顧她,爺爺出去了,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一個年輕人。
他身形高大,個頭都快趕上門框了,穿着一件白襯衫,袖子上挽,露出了肌肉緊實的小臂,他後背寬厚有力,就像是一座能帶給她安全感的山,她趴在上面,任由他帶着自己去醫院。
接着畫面一轉,她又看到了自己和他在農場門口争執。
那時的她形容枯槁,他頭發灰白,緊緊拉扯着自己的手。
她發了瘋似的捶打他,他連躲都不躲一下,神态痛苦的看着她。
接着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她下意識擡頭,瞳孔中倒影出來一輛瘋狂的朝她們疾馳而來的大貨車。
砰!
一聲巨響。
俞星猛地睜開了眼睛。
“醒了?”
尖細的女聲在床邊響起。
剛才的那聲巨響就是她把門推到牆撞擊出來的。
俞星閉上眼睛,掩藏住情緒,嗯了一聲,起身從床上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的兩條胳膊一點力氣都沒有。
高燒加上兩天沒有進食,身體裡的能量都燃燒殆盡了。
她嘴裡發苦,心想要是這個時候能有一碗白粥最好了,用砂鍋熬煮上一個半小時,等到大米爆成軟軟滑滑的米花,米湯粘稠,表面漂浮着一層米油,然後再配上一小碟腌制的小蘿蔔鹹菜,切成細條,表面淋上一點點香油。
但她找遍了廚房,别說小米粥和小鹹菜了,連一塊窩窩頭殘渣都沒看到,廚房裡幹淨的就像是洗刷過一遍似的。
“你找什麼呢?”
段娟跟在俞星身後,見她翻箱倒櫃走了一圈後,還要往外走,一把拉住她。
“俞星我問你,為什麼你要把考核表演讓給林英?那可是關乎你一輩子的事啊,你竟然拱手相讓給了别人?”
“要不是昨天林英來家裡找你,我還不知道呢!”
昨天是林英跟着吳導演去京的日子,她該是來家裡找自己告别的。
可惜自己在生病,沒能見到她。
“哼,你說你把這樣難得的機會給她就算了,她竟然連點感謝的意思都沒有,就送來了幾個蘋果和一斤雞蛋糕,半斤大白兔,我把幾個包裝袋上上下下都快翻爛了,連一分錢都沒找到!”
“這林英也太不會辦事了吧,你可是幫她改命了啊,她竟然連表示都不表示的嗎?”
“真不知道她爸媽是怎麼教她的,連這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你也是!笨的跟豬似的,把機會給她之前,先把條件談好啊!”
“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會,我怎麼會養出你這樣的女兒!”
段娟越說越生氣,擡起手朝俞星的胳膊掐過去。
本以為這次大女兒也會乖乖讓她撒氣。
誰知俞星卻後退了一步,她的手落了空。
段娟眉頭一皺:“你幹什麼?”
俞星看着面前這個賦予她生命的女人。
從小到大,一旦她做錯了事情,哪怕是很微小的,就像是掉了根筷子,她也會當成天塌了一樣的大事來教訓記在一頓,用一種失望至極中夾雜着果然如此的語氣說【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
因為段娟和婆婆,也就是俞星奶奶的關系不好,而俞星長得又隔代遺傳了奶奶的八分像,段娟對她很是不喜歡。
小時候甚至做出了要把她丢在車站,想讓拍花子把她帶走的事,幸好她很小的時候就記事了,在公安同志的幫助下,又找回了家。
上輩子她貪戀母愛,就算段娟再嫌棄,再诋毀她,她也覺得很幸福,因為這說明段娟眼裡有自己。
可是上輩子她出事後,段娟為了不想自己的壞名聲連累到她,讓大家覺得她不會教育女兒,就想把自己嫁給一個鄉下的傻子,說嫁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賣掉。
從那一刻起,她就對段娟不再報以任何的期待。
聽到段娟的質問,俞星沒有說話,繞過她走出廚房,徑直朝着主卧走去。
俞星的父親俞鳴是機床廠的副廠長,相對于别人家一室一廳的小房子,俞家分到的足足有兩室一廳。
俞星和俞月住在一間房,姐妹倆睡得高低床。
主卧則是兩口子住的。
俞星徑直朝着牆邊的櫃子走去,段娟很摳,口頭禅是【我經曆過饑荒年,你們誰都不如我知道該怎麼支配糧食】
是的,别人家的妻子都掌握着丈夫的财政大權。
隻有她,要糧食。
俞星想打開櫃門,拽了拽,沒打開,這才發現下面有個小鎖扣,上面挂着一個小鎖。
段娟追過來,見俞星在自己的糧倉面前,立刻警惕心起來。
“你幹什麼?”
她沖過去,一把将俞星推開。
俞星本就虛弱,腳步踉跄了兩下險些被站穩跪在地上。
她握住桌角,強撐道:“給我一些米,我要做飯吃。”
“不行!”
段娟大聲拒絕,指着俞星的鼻子怒道。
“這才四點多,剛吃完午飯沒多久,你這個時候做什麼飯,煤球不要錢嗎,火柴不要錢嗎?再說了你爸和你妹還沒有回來,你吃的什麼飯!”
“一點教養都沒有,果然是随了你那個資本家奶奶,大手大腳,一點艱苦樸素的精神都沒有!”
“怎麼就沒有把你這種人給抓起來呢,去遊街去批鬥,狠狠教訓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段娟表面是說俞星,實際上是在說俞奶奶。
俞星太陽穴怦怦跳的厲害,血管像是下一刻要蹦出來似的。
她攥緊了桌角,紅着眼睛朝段娟嘶吼:“不準說我奶奶!”
段娟像個突然卡殼的磁帶,一下子沒了聲音。
俞星怎麼幫老太婆說話了!?這些年她因為自己和俞鳴,對那邊一直很不待見啊!
她瞪大眼睛看了俞星良久,擡手猛地把床上剛疊好的衣裳揮到了地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頭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奶奶才看了你三年,我看了你十幾年,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的,結果你不順着我,卻幫你奶奶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