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春日多大風,飛花襲人。
華清樓建成那天,長安大風。
隻是因為聽說今日蘇卿有戲在華清樓演出,少女們才戴了帷帽,争相出門,隻為了看這位絕代琴師的第一出戲。
蘇卿今日的戲名喚作《扶桑朝會》,取自舊傳:白帝子與常儀初逢于扶桑之下,泛舟清河,清歌對唱,情投意合,天地亦為之動容。
在古戲裡,白帝子被形容為“容貌絕俗,降乎水際,飄飄乎若神人!”故此對白帝子的容貌往往是精挑細選,有的角兒,往往靠着白帝子一角兒飛升名角兒。但他們往往是穩定之後便不願意再出演白帝子,怕的是被人議論,年老色衰四個字,太重了。
此前見過蘇舜欽的人并不多,最多也就是長安少女口口相傳的一個絕美的男人,偶然有人見過,說是天上谪仙。
但見過他的人終究寥寥,這裡不少人是為了看他笑話而來。若是生了一張醜臉,那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開場時,扶桑樹立在一邊,常儀露面,是個從未見過的新人。原以為蘇卿的第一場戲,會找頗有經驗的人來壓着場子,誰知竟然找了個新人,還是個女人。
常儀伴着琴聲獨舞,舞姿翩跹如彩鳳,卻也沒有叫人失望。
借着半神的光影幻術,這一段獨舞如夢似露,美得令人窒息。
但是老觀衆立馬發現了不對勁,劇情進展得太快了。這一段在原本的戲劇裡,是常儀調皮,從天上的織女宮殿裡進入凡間。将星河與晚霞帶入天池裡,而她在扶桑樹下且歌且舞。前面的一大段都沒有了,直接從女孩起舞開始。
觀衆席中卻傳來低語:“怎麼會發展得這麼快,後面還準備怎麼演。”
有人回應:“且等着吧,看看我們的蘇大才子,想怎麼改。”
琴聲轉入低沉,風起了。
白帝子帶了面具落在水面,與常儀相對。台下響起一陣輕笑,皆是笑他自不量力,生得不好看便不要試,這出戲還帶着面具,實在是丢人。
誰知下一刻,白帝子緩緩摘了面具,看清常儀之後歎道:“姑娘絕世容顔,緣何在此?”
常儀嬌羞笑着轉過身面對觀衆,便是兩人同台露面了。
許多年後人們談起這出戲,将這一幕稱之為長安樂戲最美的一幕。
蘇舜欽的容貌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在此前任何一個版本的戲劇裡,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稱得上“容貌絕俗”這四個字。
而那些曾偶遇蘇舜欽的女孩兒更是情不自禁齊聲驚歎,等着看笑話的人也驚掉了下巴。
這真是世間最美的男人。
之後還是故事裡的泛舟同遊,白帝子撫瑟,常儀清歌相和。但是熟悉這個劇目的都知道,這都是後面的内容了,如今卻用在了開場,那麼後面還怎麼走。
這下更讓人期待,想看看他把這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改出什麼來。
之後是成婚,成婚之後,落下帷幕,與老戲一樣,這就是結束了。如果隻到這裡,那這出戲也結束得太早了些。
但猛地,帷幕上細細碎碎地光閃了起來,人們這才發覺這不是幕布,這是流光錦。
而半神用光影在流光錦上投出一行字:
“大星如虹,下流華渚,常儀生玄嚣。”
這才是真正的故事!
原本的《扶桑朝會》的确算得上是最經典的愛情故事,被人傳唱千年,可是故事的主人公在生下孩子之後便不幸離開。從來沒有人唱過他們的後來。
這一段往往作為另一出戲《白帝》的開場,為白帝的降生增添神話色彩,但很少有人問這裡的母親是誰,因為《白帝》裡,這一句詞是這樣的:
“大星如虹,下流華渚,意感而生玄嚣。”
隻說有女子接住了星象生下了後來的帝王,卻從未過問那人是誰。如今蘇舜欽将名字寫出來“常儀生玄嚣”,這算是故事的中段。
流光錦往左側移動,卻沒有完全離開,而是依然遮住了一半的舞台。
一身紅衣的白帝子在流光錦沒有遮住的一邊獨自起舞,褪去外層流光溢彩的紅衣之後,露出下面一層絲麻交織的天絲來。
有人看懂了,忍不住出聲感慨:“這是喪衣。”
燈光忽暗,琵琶轉低,唢呐仿佛哭出哀音。
白帝子獨自彈琴獨自吟唱,傳出無限悲情,盡是對常儀的相思。
白帝子對妻子的愛和忠貞終于感動了上蒼,神仙降臨。上空傳來一聲咳嗽,而後絲竹聲音都歇息,隻剩一個蒼老的聲音道:
“仲夏之際,最盛大陽光降臨天水之時,是為‘羲回’之日,屆時扶桑樹下,人界與黃泉相連,可見汝妻。”
白帝子長拜,而後神仙離去,流光錦上金光泛泛,常儀的身影再次出現,隐在流光錦之後,與白帝子相見。
這裡很容易理解,流光錦分出來的一半是黃泉,而白帝子那一半是人間。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們在扶桑樹下相見。
流光錦上面的燈光流轉,暗示着冬去春來。而白帝子從殷切等待到失魂落魄,他終于在年複一年的等待中瘋了,他要永遠和常儀在一起。最後終于發瘋般沖向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