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淮州。
那年淮州大旱,收起來的麥子全是空的。餓殍遍地,城外餓死者堆滿了亂葬崗。
蘇舜臣和蘇舜欽跟着養父在田地裡走了一圈,養父那時候擡頭看看天,說:“今年沒得收成了,回家。”
之後不知誰人送來了錢,養父早早帶他們從揚州買了稻谷回家,渡過了那一年。
也就是在那樣一個夜裡,風像要把門窗吹斷,舊屋子被吹得咯吱作響,蘇舜欽抱着毯子跑到蘇舜臣的床上。
伏到他耳邊,輕聲說:“我覺得,養父和其他人不一樣。”
蘇舜臣如今回想起來,總是懊惱,自己太笨了,若是早點察覺弟弟的異樣,是否能夠避免後來許多事情。
可當時蘇舜臣沒有回答他,隻是安慰他:“快點睡吧。”
于是蘇舜欽睡下了,那天夜裡隻有狂風大作,雨卻隻有幾點。
那年冬天初雪。雪很薄,風冷得刀子一樣,裹着雪沫子打在人臉上,疼得發麻。
他們倆共撐一柄傘。蘇舜臣裹緊了舊氅,把傘斜過去,大半遮在蘇舜欽那邊。
蘇舜欽低頭在細雪鋪了薄薄一層的石闆上,蹲下來,認真地劃了一個圈。圈裡寫上兩個字:“二蘇”。
蘇舜臣看着他凍得通紅的指尖,默默心疼了片刻,又看着地上的雪,莫名心暖。
回到家時,天光都已暗盡了,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股更冷的風灌了進來。
屋子裡,祝守玄正坐在堂屋的舊木椅上,養父在對面,神色難得地恭敬。小院低矮破舊,四處透風,火爐在堂屋角落裡燒着,卻連一絲暖意也捂不住。
養父讓兩人過來坐下,看着孩子冷得發抖,那個陌生男人竟然憑空隔絕了冷風,隻留下溫暖的堂屋。
也是那天,蘇舜臣才知道,一直以來給他們送錢的,居然都是面前這個男人。
這人名喚祝守玄,在家中留了幾日。
那是初雪後的第三日。
雪已經停了,但地上還積着薄薄一層,踩上去吱嘎作響。
祝守玄坐在堂屋的火爐旁,身形沉靜如山。
蘇舜臣出門時,祝守玄叫住蘇舜臣,拿出一柄劍:“會使麼?”
蘇舜臣點點頭,祝守玄便抛過去一根木頭。
說着拿起一邊的木棍站在他對面:“我來試試你。”
蘇舜臣說的“會”,看起來隻是亂砍而已,簡單的下劈,橫檔。
他和弟弟常常被鄉紳子弟欺負,他便拿起橫木與他們對峙。一來二去,練出些“劍法”,能以一打多了。但真說起來,那些“劍法”也隻能算是“大力出奇迹”。
看起來并無章法。
祝守玄笑了笑,與他來回試了幾下,然後一個下劈,蘇舜臣擋住了。祝守玄手腕一轉,木棍壓了下去,蘇舜臣不堪重負,卻也沒有丢掉木棍,而是用肩膀接了下來。
祝守玄再一用力,蘇舜臣隻能半跪在地上。
“如果是劍,你的肩膀現在就受傷了。”祝守玄壓着他,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蘇舜臣仰頭看着他,眼裡全是不服氣一般的倔強,執拗道:“那麼好在這不是劍。”
祝守玄挑眉,手上一用力,蘇舜臣吃痛,卻依然執拗。
“你之前學過麼?”
“沒有。”
“那我來教你劍法,你願意學麼?”祝守玄道。
蘇舜臣點點頭,他當然願意學,隻要學了劍,别人就不敢輕易欺負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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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守玄後來每個月都會來找他,一留幾日,教了劍法就走。
寒來暑往,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又是一年冬季,這年收成很好,卻有妖亂。
夜裡都要早早歸家,閉門不出。蘇舜欽長高了,眉眼間越發像哥哥,不過更加清秀。
白日出去添點東西,蘇舜臣不過一個疏忽,蘇舜欽就丢了。
蘇舜臣沿着街道找了許久,最後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裴既白,裴家公子。
這人幼年時就愛帶頭欺負他們,方才也是他把蘇舜欽從他身邊摸走了。
他們似乎已經“解決”了,一群人正往外面走。
裴既白走在前頭,後面的人緊跟着,把巷道口堵死,這是要蘇舜臣讓路的意思。
蘇舜臣隔着人牆,看到了弟弟倒在後面,臉上紅腫了一片,甚至連衣服都被扒了。
裴既白得意洋洋地從蘇舜臣身邊過去,他以為蘇舜臣會這麼讓路。但蘇舜臣抄起旁邊的一根竹竿,對着他的頭就劈了下去。
裴既白頭上流了血,惡狠狠地等着蘇舜臣,怒道:“連他一起打!”
他身後的小弟立馬抄着手裡的家夥就上來了。
蘇舜臣能用的隻有手邊的竹竿。偏偏這些竹竿都很脆,三兩下就斷一根。但是很快裴既白卻發現,蘇舜臣似乎學了劍法,自己帶的人不是對手。
小弟精明着呢,打不過就躺在地上叫疼。
裴既白眼瞧着自己落了下風,蘇舜臣又殺紅了眼。靈機一動,往後抓起蘇舜欽,拔出随身帶的小刀抵在蘇舜欽臉上,對蘇舜臣道:“住手!”
蘇舜臣循聲望去,隻見弟弟衣服被撕破了,露出的大片胸膛上,此時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那雙手應該是被踩了,髒兮兮地。臉上巴掌印異常明顯,頭發也都散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