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韫枝方才還在流動的血似乎一瞬間滞流。
她想起方才那個被自己甩在身後的、奄奄一息的人,腰間似乎也系着一枚繩結。
那哨子!他們果然是一夥的!
崔韫枝反應過來轉身便要折返,可一個本就帶着病的小姑娘怎麼能比得上一群連官兵都無可奈何的大漢,剛氣喘籲籲地跑了兩步,她便膝下一軟,重重跌倒在了泥濘的地上。
“哄掙——”
一隻長矛刺破雨夜投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崔韫枝感到自己臉頰上有一股别樣的熱意,她猜測那是自己的眼淚,但是雨太密了,雨水把眼淚死死地捂在身下,兩者翻滾着,将崔韫枝一起打濕。
她好害怕。
繼續想要起身奔逃,卻發現自己的右腳踝因為方才的跌撞而腫起了一大塊兒。
身後山匪的腳步越來越近,她甚至能聽到他們帶着不明意味、高一句低一句的搭話,崔韫枝不敢回頭,她抖着手摩挲自己的金簪,又陡然想起那簪子早在日前叫那年輕男子拿走了。
崔韫枝忽然絕望地崩潰了。
怎麼辦、怎麼辦。
又有亮色閃過。
崔韫枝猛地睜眼,朝着眼前的長矛伸出手去!
與此同時,身後的山賊似乎明白了她要做什麼,吱哇亂叫着上前要捉拿她,崔韫枝向前一匍匐,手指尖要抓上那長矛的一瞬,身後的山賊也捉上了她的裙擺。
她閉眼,将自己的手腕往那長矛一半兒沒有沒入泥地的尖頭撞去,卻忽聽得一陣鷹唳,在場所有人都随之一滞。
崔韫枝愣愣地擡頭,看着一隻足有一半飛禽數倍大巨鷹盤旋在頭頂的天空,然後直直沖着身後抓着她裙擺的那大漢撞去!
“啊!!!——”
噗嗤。
是血肉被鑿穿的聲音,崔韫枝聽到身後一陣重物倒地的聲音,而後是此起彼伏的慘叫,長久的滞空後,那隻拉着她裙角的手終于卸了力。
死了。
幾乎隻是幾瞬呼吸的時間,這七八個熊一樣的壯漢便都死了。
崔韫枝卻不敢回頭,她已經感覺不到絕望了,渾身都麻木着,在看到巨鷹的那一刻,随着死裡逃生的巨大竊喜湧來的是更深的懼意。
被發現了、被發現了。
手下的一小塊兒泥土被崔韫枝捏地不成樣子,她聽着熟悉的腳步聲向自己緩緩靠近,心跟着一寸一寸凍結。
但想象中的痛苦或是恐吓都沒有出現。
崔韫枝身體一空,被人從地上撈起,卷進厚實的披風裡,暖意漸漸将她凍僵的身體包裹——她跌進了草木味的懷抱。
接着,她聽到年輕男子一聲無奈的歎息。
完全沒有想到的展開讓崔韫枝吊着的一口精神氣徹底散架,眼淚忽然跟決了堤似的,噼裡啪啦滾下。她不敢去看這人,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人沒有和以前一樣對自己說很過分的話,她隻是很想哭。
“啧,跟我欺負的你一樣。”
沈照山牢牢将她锢在自己懷中,沒有像那夜一般吓唬她,反而隻是靜靜地抱着她站在原地,讓這個連着幾日擔驚受怕的小殿下有一瞬息的時間得以喘息。
在少女抽噎的間隙,他有些訝異地看着更遠一點兒的地方,那個被崔韫枝砸得手骨血肉模糊的山賊二把手。
還挺有脾氣。
但這心中話崔韫枝聽不見,她哭得太厲害了,在沈照山懷中抖得不成樣子,抽抽搭搭的眼淚落滿了襟懷。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崔韫枝覺得自己哭得太丢人,哽咽着停下,想偷偷睜開眼瞧瞧現下景況的時候,忽然聽到耳邊湊近一聲輕笑:“鼻子哭沒了。”
崔韫枝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鼻子,指尖沾上黏膩的觸感時,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逗她。
沈照山哈哈大笑,聲音在寂靜的林間格外明顯,四周圍着的重重守衛無一敢上前置喙。
隻有一名容貌豔麗的異族女人扭腰上前,搭着那朱衣公子的肩膀,用她音調奇怪的昆戈話挑起今夜的第一聲詢問:“主子,咱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沈照山頓了頓,将懷裡的崔韫枝轉扛到自己肩膀上,朝着深深的夜色望了一眼。
“去找個鎮子吧。”
在場所有人聽罷此言皆是一驚,這完全不在他們原先預定的路線上,那異族女子還欲再言,卻見那朱衣的男子将手中折扇裝模作樣“唰”地打開,眸色晦暗不明。
“照山,你不會真要這個陳朝的殿下,做你們……昆戈将來的大阏氏吧。”
他開口竟然不是中原官話,并且将“陳朝”兩個字念得極重,又在“昆戈”前頓了一下,便顯得十分、十分不懷好意。
沈照山同樣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扛着崔韫枝上馬,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忽然緩緩啟唇。
“那要看她,怎麼做陳朝的公主了。”
摩挲崔韫枝柔嫩瘦削的下巴,就像在擺弄一個精緻的瓷娃娃。
沈照山忽然溫柔吻了吻崔韫枝被雨水打濕的鬓角,手上的力道卻截然相反地加重,捏得崔韫枝下巴泛起一道紅痕。
“殿下,下不為例。”
崔韫枝渾身又開始升起一股寒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