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姑娘,莫要憂心,我即刻遣人搜查長安觀,再派衙役尋訪狐七下落。”賈景明安慰道。
滿庭芳倚着床頭,先前傷勢已抽去她半條性命,而今這殘存的生氣也如風中殘燭。眸中光彩盡黯,小臉挂着兩行清淚,隻有絕望二字。
她啞着嗓子,氣若遊絲道:“沒有用的,他們既敢擄人,怎會抓了人後還關押在長安觀?又怎會輕易放走?縱使大人親去,他們也隻會抵死不認。”
賈景明是聽出了幾分意思的,“依姑娘之意?”
“那妖道既露馬腳,斷不敢取了狐七性命,隻是……”她拭去淚痕,說話時仍似春水般溫軟,“少不得要受些刑罰的苦,逼問我的真身。”
忽又自嘲輕笑,覺得有些過于武斷,“又許是逃命去,将狐七當做人質。”
“還勞煩大人着人盯緊道觀,若有異動,以信煙為号。”
賈景明蹙眉,“捕快都是凡人,他們盯着,恐難避妖道耳目。”
滿庭芳擡眼望向二人,眼眶紅潤似抹了胭脂。她以玉指輕點膝蓋,泠然道,“教他們知曉利害也好,有個忌憚,方不至行喪心病狂之舉。”
賈景明暗歎人妖殊途,這般鬥法豈是凡夫俗子所能相助。但求大楊鎮太平,一切便依從她所言。
他當即又細問幾處關節,見語焉不詳,他也不好多問,轉身便去了。
待他走後,滿庭芳運轉周天恢複元氣。她周身萦繞着一層極為淡薄的白芒,與此同時,她仿佛一個漩渦,靈氣如江河倒灌不斷彙聚而來。
這般吞吐之勢,讓身為神的畢雅都為之驚歎。
但讓畢雅錯愕的還有另一樁,靈氣雖入了她體内,卻轟然潰散,換言之,她的身子與修煉天賦并不相配。
畢雅頗覺惋惜,他還真動了幾分收徒的心思,若他天人五衰前,将天界修煉功法傳授于她,她或許還真能熬過大劫。
隻是一切幻想都在見到她那副殘缺破敗的身軀後,戛然而止了。
眼見滿庭芳納入靈氣愈發緩慢,畢雅也坐在一旁運轉周天,截住那餘下就要散去的靈氣。
子時梆子敲過第一響,滿庭芳先睜開了眼,黯淡的瞳仁中映出畢雅漸凝實的虛影。她唇角淺淺一勾,忽地鳳眼淬出寒芒,那笑容生生凍在唇角,化作似笑非笑的詭谲神色。
瞧了一眼,她腳下毫不停留,徑直推開門。
白鶴夢在玉葫蘆裡早急得心癢難耐,見四下無人,忙遞出了聲音,“姐姐,你打算如何搭救狐七?”
滿庭芳扶着雕花欄杆低頭喘氣,還是虛軟無力,“你覺着畢雅那副肉身如何?”
白鶴夢憂愁躁動的心緒牽動出鬼氣,在玉葫蘆中翻湧成團,想起狐七往日不正經的模樣,他在修行之道上多有懈怠,逃命有餘卻不擅應敵。
守中道人射出的那支箭破空的尖嘯還在耳膜炸響,上面所蘊含的妖力何其重,挨上一箭還不知要損多少年道行。
煩惱之際,白鶴夢忽的望向滿庭芳,見她正把玩着腰間系着的宮縧,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分明未聽他說話。
她的冷漠像重錘敲擊他的腦袋,一下把他打醒了。
他想起,他們相識不足半月,她一直都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好像他們隻是可有可無的解悶玩意兒罷了。用不上的時候,随手丢了就是。
白鶴夢越想越按捺不住,也顧不上她的叮囑,虛影裹着黑霧往外沖,“狐七是我的好友,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鬼影在月光裡剛凝出半截手指,便要即刻離去。
刹那間,身後射出千縷白芒,織成張密網将他拽回葫蘆。
“姐姐……你為何要攔着我?”白鶴夢的魂體驟然凝滞,難以置信地望着突然冷漠的滿庭芳。
虛影在壁上不斷撞擊,卻未料到這原本随意出入的地方,此刻卻使出渾身解數也逃不掉。
“狐七不會有事。”滿庭芳語氣平淡。
她忽的擡頭,看向院中的一棵桃樹。
又是這般雲淡風輕的語調,白鶴夢曾以為這是她胸有成竹的表現,可此刻卻隻感受到冷血無情,萍水相逢者怎會舍命相救?
“你拿什麼作保!”白鶴夢已是慌不擇言,此時他的心中隻有救出狐七這一個念頭,“你當真有在意過我們的生死嗎?還是在你的心中,我們隻是随時可以舍棄的附庸罷了。”
見她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甚至越過欄杆,倚着桃樹,指尖掠過沉甸甸的果實。
白鶴夢隻覺鬼火在灼傷他的魂魄,頭疼。
這種時候了,她竟然還能想着摘桃子吃。
果然,他沒有冤枉了她,她是當真沒有将狐七的生死放在心上。
“滿庭芳,你放我出去!”他大喊道,早已顧不上被凡人聽見。
滿庭芳并未理會,她隻是遲鈍片刻,才緩緩伸手在樹上摸索。
是了,皎潔月色下,白鶴夢看得分明,她的手幾度與蜜桃擦過,仿佛……她已經瞧不見似的。
一定又是她的把戲,白鶴夢已經見識過她的僞善,對守中道人、賈景明甚至是茶棚一面之緣的男人,撒謊都是她信手拈來的拿手好戲。
白鶴夢不會口吐穢言,隻是一昧的讓滿庭芳放他出去,可任憑他威逼利誘亦或苦苦哀求,滿庭芳都不為所動。
就在她用手帕擦去桃毛,再遲緩地塞入嘴裡時,他驚覺竟無一人被叫喊聲引來。
白鶴夢拳頭緊握,果然,她之前那些話都是騙人的,分明可施法使外人不得聞聽,偏偏要欺瞞他,不許他現身人前,更不可說上半個字。
她不是将他當做殺手锏,隻是不願旁人知曉身份罷了。
幾度嘗試,仍是未能掙脫牢籠,白鶴夢也不虛耗力氣,索性老實待在玉葫蘆中盯着外面的動靜。
他瞧見她咀嚼桃肉的腮幫忽地僵住,像是被噎住了,她頓了半晌,手指一松,隻吃了一口的桃子滾入草叢。
借着月光,他瞧見桃子被咬開的截面嵌着團黑絮。
有血腥味,哼,是方才還沒吐完的血。
“四下無人,又是演給誰看。”白鶴夢冷笑,卻見她踉跄闖入廚房,捏碎門鎖,黑燈瞎火找出一些吃食。
之後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塞了一把紅棗、枸杞、黨參,喝了幾口井水。
再慢悠悠蹭着遊廊青磚往回挪,此時畢雅已離去,滿庭芳倒在木榻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