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曉,兩個賈府的丫鬟捧着銅盆碎步而來,為首的丫鬟輕叩門扉,卻見門輕推可入。
她們知道這院裡的姑娘因救治三公子受了不輕的傷,擔憂人出了岔子,匆匆走到榻前,見滿庭芳橫陳其上,胸口微微起伏,頓時安了心。
放下物件,藍衣丫鬟在床畔輕聲喚道:“姑娘,已是晨間,您起身喝了藥再歇着。”
幾句話後,卻不見滿庭芳有所回應,想着是睡得太沉,藍衣丫鬟便輕拍一下她的肩。
“啊!!”卻不想下一瞬,藍衣丫鬟的手便被用力一扭,“姑娘,是奴婢們。”
滿庭芳自噩夢中醒來,神智在聽見一聲尖叫後總算恢複清明,她猛然張開五指,還帶了幾分怨怒,“可是下雨了?”
她聞到了潮濕的氣味,還隐約聽見水滴聲。
“下了得有兩個多時辰。”藍衣丫鬟忙得退開,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轉身去端藥,“先頭還電閃雷鳴,雷聲就似在耳邊,可是吓人。”
滿庭芳也瞧見外面天色暗沉,想必烏雲密布,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
紫衣丫鬟也道:“誰說不是呢?昨夜那樣好的星空和月色,眼見着今兒該是個晴日,誰能料到老天爺的脾氣是說變就變,倒下起雨來了。”
正說着,藍衣丫鬟将要端至滿庭芳身前,紫衣丫鬟扶着她坐起身,“這藥正好能入口,姑娘趁着舌尖還嘗不出味兒,快些喝了,奴婢們還帶了蜜餞來,喝完藥吃幾顆。”
大抵是因着救了三公子,兩個丫鬟不似之前生分,倒像是哄小孩兒般。
活了四百年的滿庭芳雖平日以二十來歲的樣貌示人,卻也鮮少有人将她當做孩子,畢竟這般歲數,孩子都該有三個了。
一時間,她心中五味雜陳,以緻于不知是否應該接過這碗藥。
紫衣丫鬟隻當她是怕苦,“姑娘可要先吃顆蜜餞?”
滿庭芳可怕丫鬟再說些旁的話,當即接過碗将藥一飲而下,卻還是未能料到,放下碗後,蜜餞已放在她眼前。
“不用了。”她柔聲道。
“那姑娘先漱口。”紫衣丫鬟放下蜜餞,忙得又要去盛水。
滿庭芳起身穿衣,問道:“賈大人呢?”
“這個時辰應是在飯廳,過後便會去衙門。”藍衣丫鬟将外衣遞給她,“姑娘可是要見大公子?”
滿庭芳搖頭,那句“可查到監視之人”在舌尖滾了滾,終是随着賈景明杳無音信的模樣咽了回去。
藍衣丫鬟執起瓷勺,從小盅裡舀出一碗暗紅豬肝粥:“大公子特意囑咐過,姑娘氣血兩虧,晨食需備些溫補之物。”
案幾上錯落擺着七樣小菜,竟比賈府主子們的晨膳還多出兩碟。
滿庭芳瞥過那碗泛着鐵鏽味的粥,玉箸轉向青瓷碟中的鮮筍肉包:“賈大人費心了,隻是我吃不下這許多,倒平白糟蹋了這份心意。”
滿庭芳看了眼因豬肝而變了顔色的粥,轉而拿起了鮮筍肉包,“廚房的鎖是我弄壞的,我還拿了些紅棗,昨夜實是有些疲累,未曾知會你們。勞二位回你們主人,煩請不要責怪他們。”
正要入嘴之時,她忽的想起一事,“昨夜擅闖廚房是我的不是,我将那鎖捏碎,順帶取了些補血的食材。”
“勞煩二位禀告貴主,萬望看在我的薄面上,煩請莫要責罰下人。”
兩丫鬟對視間俱是一驚。晨起時廚房管事已得了消息,帶着人翻箱倒櫃查了許久,卻隻見短少了紅棗、當歸等補血食材,方猜着許是這位貴客自行取用。
可這事兒也不便過問客人,但想着,事兒許是已經禀報主人,自是有主人處置。
藍衣丫鬟垂首應道:“婢子定将姑娘的話帶到。”
滿庭芳草草用過早膳,堪堪送走兩個丫鬟後便欲調息修煉。許是掐準了時機,方沾榻沿,忽聞窗棂輕震,一隻霜色紙鶴正銜着雨珠叩窗。
她并指夾住傳信鶴,那精怪立時化作信箋。
目光掃過“獨往”二字,指尖微動,已掐訣封住玉葫蘆。
白鶴夢還未來得及看清,外界光影已然斷絕。
他發誓,若能逃出玉葫蘆,往後說什麼也不進來。
滿庭芳重新展開信紙,上方浮現守中道人的字迹:“欲救赤狐性命,獨往真君廟。”
閱後即焚,火焰還未燒盡時,她便從窗躍出,消失在雨幕之中。
滿庭芳掐起避水訣,傘狀結界撐開雨幕,一盞茶的功夫已飄然落于廟前。
此時,真君廟内空無一人,大門在暴雨中緊閉,檐角銅鈴寂然無聲,整座廟宇似被抽去生息。
她仰頭細看那詭異扭曲的大門,此前翻牆而入時并未留意,此刻方覺這門框竟如荊棘纏作一團,在晦暗天光下宛若巨獸獠牙,吞噬每一個進入廟中參拜信徒的性命。
她并未遲疑,邁入了這虎狼之地,走到真君像前,卻未瞧見守中道人。
陷阱?
空蕩大殿唯餘雨打窗棂聲,真君泥塑雙目低垂,供桌上香爐傾翻。
滿庭芳繞殿三匝,又瞧了一遍精妙絕倫的壁畫,指尖撫過東南角壁畫天王像,忽聽得磚石迸裂之音。離地一丈處的牆面豁開黑洞,陰風裹着水腥味撲面而來。
這入口設得蹊跷,尋常人縱使舉燈細查,也難觸及這般高處。
她足尖輕點畫中祥雲,鹞子翻身躍入暗道,身後石門應聲閉合,将最後一絲天光鎖在門外。
甬道逼仄僅容并肩,并無設想中錯綜複雜的分岔路,走上一段,估摸着進了與真君廟相連的後山。
随後,密道往下而走,内裡愈發潮濕,牆壁甚至能滴出水,這濕氣并非尋常地潮,倒像整條暗道都通向水底。
行過百步轉折,淙淙水聲漸作轟鳴,石階盡頭豁然現出寒潭。
隻見狐七原身蜷在潭邊,鎖鍊縛住前爪沒入潭心。狐七不是喜水的妖,與陰寒的池水更是相悖,逼得他繃直身子才免遭寒潭吞噬。
水面泛着詭異幽藍,将洞頂鐘乳石映作森森白骨。
不知是水裡有愛玩鬧的遊魚,還是暗流緣故,狐七分明未動分毫,那鍊身兀自震顫不休,似有無形之物正在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