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斑駁的岩壁後,還藏有一道隐秘的裂隙,與她來時路是一同的年歲。
滿庭芳廣袖輕拂而過,卻并未施法探查甬道盡頭。
她的繡鞋碾過生滿青苔的石階,在距寒潭三尺處驟然停駐。
仰首間,她指尖忽綻白芒,如流星貫空,直取鐘乳石最瑩潤處。
就在白芒即将斬斷石髓的刹那,一條霜色水龍破水而出,吞下白芒後掉轉龍頭撲入寒潭。
巨大的沖擊掀起三丈幽藍水幕,撞上洞壁時綻開漫天水珠,待巨浪退去,留下滿地積水。
滿庭芳揮手震散水霧,凝視着水潭深處,冷聲道:“還不現身?”
還在湧動的水流中忽現水面忽現一抹銀藍。
那是條近乎透明的魚,周身泛着的微光不過是水波的折射。
“冰透銀魚。”
滿庭芳瞳孔微縮,遊曆北境時的記憶倏然蘇醒:這種不過拇指大小的群居生物,喜寒畏光,終其一生都栖息在至純寒水中。
性情暴躁,隻容同族。
冰透銀魚有着緻命武器和脆弱身軀的極端反差,恰似造物主精心設計的生存悖論,細小的尖牙暗藏頂級麻痹毒素,其毒發作迅疾,被噬者往往在察覺刺痛前便已肢體僵直。
可弱點卻又極為顯眼,他們那半透明的魚尾,隻有輕薄的魚鱗護身,尋常凡人便能輕易刺穿。
魚尾破水而出,一個濕發貼面的青年踏出寒潭。他模樣俊俏,常年被寒潭浸潤的冷意仿佛也滲透到了他的骨子裡。
守中道人本來的皮相嗎?倒是個好相貌。
“下一場能避開畢雅探查的雨,很費勁吧!”滿庭芳故作不解,“可大費周章引我獨來,難道就為現個原形吓我?”
她心知肚明對方的意圖,卻偏要裝糊塗!
守中道人強壓怒火,衣袖一振便蒸幹了水汽:“貧道想與姑娘交個朋友。”
說着拽動鎖鍊,“隻要姑娘應承,我便放了這小狐狸。”
玄鐵鍊嘩啦作響聲中,滿庭芳連眼風都沒掃向狐七,“說吧。”
守中道人指節捏得青白,暗罵這不過幾百歲的小妖,竟然這般狂妄,待他脫身,定要将這群雜碎都切了。
“談買賣前,先說清楚,那些人命并非我所為。”他後槽牙咬得發酸,面上卻擠出三分笑紋。
“那猥亵凡人呢?”
守中道人喉頭一哽,他是有些風流毛病,可那些凡人不也享受得很?事後他們又被抹去記憶,哪裡算得上吃虧了。
見滿庭芳不再追問,他暗自咬牙:她這不情不願,倒顯得買賣是他強求來的,對方卻渾不在意。
沉默在石室裡瘋長,守中道人思量片刻,索性甩開這惱人話頭,“助我破開禁制,離開大楊鎮,我願以我冰透銀魚一族的密寶相贈。”
滿庭芳若有所思:“你要我殺了那個禁锢你的……妖?”
“殺他太難,也許會害我們滿盤皆輸。”守中道人以“我們”稱呼,似要強行将她綁上賊船,“大楊鎮因鎮上一棵百年楊樹得名,但多年未得養護,那百年楊樹早被蠹蟲蛀成了空洞,那控制我的東西就在裡面。”
“何物?”
“刻着我生辰八字的玉簡。”守中道人話音未落,就見滿庭芳眉頭輕蹙,眼中閃過一絲譏诮。
他急忙辯解:“若你遇上那樣的對手,也會乖乖交出八字!”
滿庭芳輕笑:“既如此厲害,我何必蹚這渾水?”
他還是不懂,局面一直掌控在她的手上,如今是他求着她,哪能高傲的擡起頭顱呢?
“你若不願……”守中道人忽的拽動鎖鍊,被緊緊勒住的狐七喉間溢出痛哼。
尖銳的利爪抵上狐七心口:“那我便挖出他的心!”
他指尖暴漲的利爪抵在狐七心口,“那我便挖出他的心!”
“不過是個随手撿來的玩意兒。”滿庭芳把玩着纖指,唇角微揚,“要殺便殺。”
“好!”守中道人冷笑,手上力道加重。
利爪已劃破狐七衣衫,可滿庭芳依舊神色淡然。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卻找不到一絲破綻。
那就莫怪他無情了。
他猛地發力,利爪刺向狐七胸膛,卻不見預想中的鮮血噴湧。
狐七心口驟然迸發狐火,順着守中道人染血的指尖化作火蟒。
劇痛之下,他本能地将狐七甩開。
“啊!“守中道人瘋狂拍打着手掌,那火焰卻追着血迹愈燒愈烈。
他慌忙紮進寒潭,水面咕咚冒起的氣泡間,幾縷焦黑布條緩緩浮起。
被灼傷的皮肉雖覆上冰晶,焦痕卻已深深烙在手臂上。
待他狼狽爬上岸時,五指皮肉盡毀,隻剩森森白骨。
擡眼望去,滿庭芳正俯身查看昏迷的狐七,卻始終未解其鎖鍊。
“賤人!”守中道人鱗片倒豎。
滿庭芳掐訣施法,虛按狐七眉心。一滴精血破皮而出,落入她掌中玉瓶。
“你是故意讓我抓住他。”守中道人頸後鱗片炸開。
滿庭芳并未承認,隻道:“這小孩兒太弱,我如此做是有備無患,怎的?你這害人的反倒質問起我們這些受害者了?”
“弱者自保罷了。”滿庭芳輕撫玉葫蘆,将其塞入狐七手中,而後徑自走向另一條通道,“怎麼?害人的反倒質問起受害者了?”
守中道人愣在原地,看看昏迷的狐七,又望望翩然離去的背影,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直到通道口傳來她的催促:“還不跟上?”
這又是什麼意思?換個别的地方殺了他?
怕什麼?這女人若真要殺他,方才有的是時機動手,他爛命一條,去就去。
權衡利弊後,他咬咬牙跟了上去。
穿過蜿蜒甬道,來到山後一處開闊地。
嶙峋山石割裂的天光下,滿庭芳慵懶地倚着青石,仿佛渾身沒骨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