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斜倚豔鬼膝頭,用銀簽子挑着切作月牙的桃肉。
戲台上跳着新編的鬼面舞,周圍擠滿了俊鬼美魂,七嘴八舌講着陰司新事。
她眯着眼聽他們聒噪,手指卷着豔鬼的頭發玩,漸漸連應聲都懶怠。
衆鬼突然噤了聲,有個機靈的抄起青玉酒壺,琥珀色酒液倒進夜光杯。
這可是人間剛燒來的頭茬梅子酒,可是難得,是整壇送入地府,沒有那些飄在酒面上的飛蟲,更沒有被污濁過。
便是生前做王爺、大官的也享用不到,如今也就這位大人來了,老闆才舍得啟壇款待貴客。
柔弱無骨的玉手執夜光杯,俯下身去,緊挨着她的臉,吐氣如蘭,“大人毫無興緻,可是覺得奴家服侍不周?”
滿庭芳忽的扣住女鬼後頸,指尖順着耳廓遊走,停在胭脂暈染的唇珠上,拇指重重抹過唇縫,朱砂色立時染透指腹,連帶女鬼衣襟内的鎖骨都泛起桃紅。
力道雖重,卻不至于無法忍受,反而因為這粗暴的對待,女鬼還得了幾分興緻,可想着大人喜歡這麼玩,她也隻能裝出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好似被欺辱的良家女。
“大人……弄壞奴家的妝了。”女鬼咬住她手指嗔道。
滿庭芳卻隻顧着玩弄女鬼殷紅的唇,眼神雖似沉淪,可手上力道卻不減。
待她将本就豔麗的唇玩到幾欲滴血時,從女鬼手中拿過酒杯,“美人兒,我還是喜歡看你臉泛紅的模樣。”
挑逗、暧昧的話語,如火焰一般熾熱的眼神,讓在場所有鬼的臉都頓時紅了起來。
衆目睽睽之下,滿庭芳低笑一聲,就着這個姿勢将酒盞抵到她唇邊,琥珀漿液從唇角溢出,滑過滾動的喉頭跌進衣領。
待喝完後,女鬼虛軟在她膝頭喘息。
滿庭芳順勢撥弄一下女鬼的下颌,調戲道:“這般不勝酒力,可别便宜了别人。”
之後又是一番打趣,有鬼嗔怪道:“大人可有七十多年不曾下來,莫不是被小妖精牽絆住了?”
“是呀!我們也隻能從新來的鬼差口中得知大人近況,可是擔心您呢!”
滿庭芳隻笑着哄他們,知道他們想知道人間事,便将這些年的情況粗略說了一些。
如今朝廷已見敗勢,皇帝平庸無能,官員中飽私囊、難有作為,外族勢大,幾度騷擾,戰事不斷。
到了夜裡,地府的天空升起一輪血月,此時無名街也變得熱鬧非凡,鬼将凡人祭祀之物拿出來玩樂享用。
而所有店家中,唯有不歸處圍滿了鬼,已然是座無虛席。就連鬼差也來了不少,都是想要來見見滿庭芳的。
鬼差皆着黑白二色,戴青面獠牙面具,難以辨認身份,隻是那東西于滿庭芳無用。
面具是鬼差上任之時,閻君所賜,既有不讓鬼看見他們相貌之用,以免遇上人間老相識,也有壓制鬼氣之用,為的是讓鬼差出入人間時,不會受了執念。
那青面獠牙繪制得極為醜陋又駭人,但無名街的鬼都是自個兒的原因才未能投胎,倒也不怕他們,且這看久了,總有幾分别樣的趣味。
如此這般,看不見相貌,那便是身材和說話得趣,在無名街邊最為讨喜了。
戊六便是其中佼佼者,他嘴皮子利索,最會讨人歡心,也沒有鬼差的架子,和誰都能玩到一塊去。
他一來,甚至都分去了不少滿庭芳身上的眼神。
他熟稔的哄着一衆鬼,将他們逗弄得捧腹大笑,然後趁着所有鬼不注意之際,竟然來到了滿庭芳身邊。
戊六揮揮手,示意服侍滿庭芳的女鬼退下,随後壓低了聲音道:“前陣子十八層地獄有個女鬼出逃,雖說當時就抓回來了,并未鬧出亂子。但閻君知曉此事後,将當日在場的鬼差都叫了去,事後再問,他們卻都全然不記得此事。”
滿庭芳眉梢微挑,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訝異:“哦?那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戊六眼珠滴溜溜一轉,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小的當時躲在暗處,除了那鬼差,再沒人知道我也瞧見了。”
滿庭芳輕輕“嗯”了一聲,卻并未說半個字。
他說着往台階上一坐,活像個說書人似的自顧自講起來,仿佛滿庭芳隻是個偶然路過的聽衆。
“那鬼長得模樣倒也不錯,端莊秀氣,一瞧就不是尋常女子,怎麼着也得是皇宮裡的妃子,又或是什麼有品階的女官,那周身氣度非凡。”
“那女鬼生得端莊秀麗,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依小的看,不是宮裡的娘娘,就是有品階的女官。那通身的氣派,啧啧……”戊六咂着嘴比劃,“衣裳呢,是一身有些年頭的件藍紫色宮裝,臉色青紫,嘴唇發烏,八成是中毒死的。”
“衣裳呢,是一身有些年頭的藍紫色宮裝,面色青紫,嘴唇發烏,多半是中毒而死。”
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會在十八層地獄受刑的女子素來就少,熬這麼些年還想着逃出去的,不是尋仇就是尋愛。大人您說是不是?”
滿庭芳聽完隻是淺笑:“這樣的厲鬼你們見得多了,倒也不稀奇。”
她指尖輕叩桌面,話鋒一轉,“不過十八層地獄的惡鬼怨氣深重,若真逃出來……”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你們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隻是十八層地獄的鬼都怨念頗重,罪責不輕。你們還是當心些,若是逃出來,少不了你們一頓好果子吃。”
戊六連忙賠笑:“大人教訓得是,小的定當嚴加看管。”
接下來幾日,滿庭芳都宿在不歸處,時常與鬼尋歡作樂,好生快活。
偶爾也會信步至忘川河畔,看閻君侍弄那些永不凋謝的彼岸花;或是踱進閻羅殿,倚在廊柱旁觀摩閻君斷案——那位總是闆着臉的閻君大人,每次見到她來,眉頭都會不自覺地皺得更深些。
卻說人間,梁王第三子劉膠策馬疾馳在歸府的山道上。
忽然,數十支冷箭破空而來,随行侍衛接連墜馬。
他當機立斷,縱身躍入湍急的河流,冰冷的河水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
趁着夜色,他在河流下遊涉水上岸,撕下衣角草草包紮傷口,擡頭望向不遠處的城池燈火,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不能去官府。
這世上最想要他死的是他的兄弟,既然做得出來,沿途官員勢必也會被他們收買,他此時暴露行蹤,隻會死得更快。
他轉而投入漆黑的深山之中。
破廟裡,劉膠蜷縮在斑駁的石像後。
濕透的錦袍緊貼在身上,晚風一吹,寒意刺骨。
這位養尊處優的小王爺何曾受過這等苦楚?
他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暗暗發誓:待他回府,定要讓幕後之人血債血償。
朦胧間,廟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他娘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連個影子都找不着?”粗犷的嗓音裡透着焦躁。
“必須找到!要是讓他活着回去……”另一個聲音戛然而止,其中的威脅不言而喻。
來者足有十人,其中一人唾罵道:“也不知道人藏哪兒去了,一路上半點蹤迹也沒有。”
另一人則是道:“必須得将人找到,否則真讓他回去,我們都得人頭落地。”
劉膠瞬間清醒,攥緊了随手撿來的石塊和削尖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