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外還是枯萎敗落的。
樹依然不高,花依然不紅,稀疏幾簇草帶着綠意,給荒蕪的世界染上一點生機。
沈戾靠坐在一顆樹前,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在她面前先是一把懸在半空、劍尖對着她的玄光劍。
夜歸雪握着玄光劍,眼神微深。
雖然不知道沈戾最後怎麼能擺脫荒山那黑影的籠罩,還帶着自己逃了出來,但她後面也動用了靈力,加上心口周圍的傷,此時正沉睡不醒。
隻要一劍刺下,沈戾必死無疑。
沈戾必死無疑!
夜歸雪正要動作時,無端想到沈戾之前的話。
沈戾說她不會趁人之危。
沈戾說她光明正大、磊落坦蕩,不會使陰謀詭計。
光明正大啊。
夜歸雪拿劍輕輕拍了拍沈戾的臉,忽地開口了,“你會這麼想,是因為你沒有被人利用過,不知道真正恨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恨到極緻,隻想要她死無葬身之地,死得越慘越好,陰謀詭計還是陽光大道根本不重要。
她将左手手心已經捏碎的追蹤符丢了出去。
腰間的玉符在此時震了震。
夜歸雪垂眸,上面有來自玄清門現任掌門路常春的消息:師妹,邪修魔修都殺完了嗎?此行是否順利?
她注入靈力進行回複:順利。
而後目光上移,看到上面幾條消息:
任平,修《無痕訣》。注意,危急關頭他曾屏蔽呼吸靠假死之術反殺數位宗門長老。
尚壑……
這些都是被她追殺那些修士的詳細信息。
最上面的一條消息則是:魔族左使樓無罄派人查逢春花下落,後又派心腹到荒山探路。
逢春花,枯木逢春,是蘊含生機能治舊傷的良藥,采下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消散,所以必須要服用那人親自來采。
她早知道沈戾重傷需要逢春花,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修士的底細。
确切來說,那些修士根本就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引沈戾入局的工具人。
假裝被修士自爆拖住腳步、故意放任那些修士逃進山裡,自己接着追殺,而後順利在荒山内部遇到前來采花的魔族魔尊。
荒山内部限制靈力。
那原本是她為沈戾布置好的埋骨之地。
以追蹤符明确邪修魔修的蹤迹。
若連玄光仙尊都因那些邪修魔修重傷,早有舊傷的魔族魔尊死在裡面也很正常。
沒有明确的證據,魔族不能對她、對玄清門如何。
況且隻要沈戾死了,她長劍出鞘,千軍萬馬又有何懼?
所以,誰說她不會趁人之危呢?
這場危局原就是她故意為之的。
光明正大、磊落坦蕩。
嗤。
夜歸雪将玄光劍向前移了移,劍刃碰到沈戾心口偏了三分的傷口,劍意因主人心情淩亂難以控制,霎時有血溢了出來。
夜歸雪忍不住笑了起來。
攬月樓醉酒一次。
荒山追殺邪修魔修一次。
“申離,原來演戲一點也不難。”
“甚至——”
甚至看着别人被自己的手段耍得團團轉、一頭霧水被蒙在鼓裡,還以為她有危險舍命相救,是這麼一種愉悅的感覺。
“你當年也是這麼愉悅嗎?”
夜歸雪笑得發顫。
她用手裡的玄光劍在沈戾那個傷口裡攪了攪。
“嘶。”
沈戾皺了皺眉,像是痛到受不住。
這就痛了?
夜歸雪神色譏诮,繼而又想到從前。
申離從前也是比一般人怕痛的。
一道小小的傷口她能喊破天。
這麼怕痛,為什麼任平刺來時要替她擋?
如果沈戾不擋那一下,她會如願被任平刺中、重傷,再趁沈戾靠近她時反手殺了沈戾推到任平頭上。
可沈戾擋了那一下,為什麼?
夜歸雪看着面前沈戾因流血過多而變白的臉,隐約能聽到多年前那道理所當然的聲音:“看到了當然能救就救,不然難道要見死不救嗎?我才不是那種人,我很善良的。”
善良?
夜歸雪捂住心口,似乎多年前的傷口和痛苦也跟着漫延了過來。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了。”
所以沈戾一點也不善良,為什麼還要救她?為什麼在那青衣人吹箫時要推開她?
因為她現在是玄光仙尊了,是玄清門掌門最親近看重的師妹,是正道頂梁柱。
她比當年少年成名、天資卓絕的玄清門内門弟子地位還要高,更好利用了?魔族又需要振興了?
“申離,你死吧。”夜歸雪對準沈戾的心口,眼神暗沉,一劍正欲刺下。
“阿玄……”沈戾忽地張了張嘴。
那兩個字其實吐字不清很是含糊,但夜歸雪怎麼會聽不到,她連沈戾靠坐在那裡呼吸了多少下都一清二楚。她頓時如遭雷擊。
阿玄。
玄光劍的玄。
也是夜歸雪的玄。
“歸雪?師妹?叫得好親密啊。”
“我不管,夜歸雪,我要一個隻屬于我的稱呼。隻能我叫,别人不行。”
“我想想,阿玄!這個稱呼怎麼樣?你們劍修都把劍看得比命還要重要。我以後就叫你阿玄,玄光劍的玄!”
“沈戾,你再說一次!”
夜歸雪蹲了下去,手裡玄光劍順手一放,她揪住沈戾的衣服,靠近過去細聽。
什麼聲音都沒有。
沈戾閉着眼睛一動不動,隻眉還緊緊皺着,心口周圍還在流血,彙入地面一片紅。
可剛才絕不是幻聽。
沈戾喚她“阿玄”。
嗤。
夜歸雪死死攥住自己的手。
可沈戾不是什麼都忘了嗎?
攬月樓那次沈戾看到她跟看陌生人一樣,那絕不是裝出來的。
她絕不至于被騙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