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裴疏咬字很輕,間隔久得令人窒息,語氣輕飄飄,“我的未來毀了。”
“永久标記,以目前的醫學手段不能解決。”
“家族放棄我了。”
“婚約作廢了。”
裴疏蹲下來,很有興趣地用那些冰冷細長的手指鉗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頭,津津有味品嘗着他在那一刻被震驚、愧疚、絕望壓垮的神情。
戴着昂貴小羊皮手套的手,輕輕抽走那半份被雨水泡爛的筆記,握住他骨骼扭曲的右手。
……他又一次陷入那種模糊的、濕漉混沌的,仿佛被水泡漲泛白的記憶。
“起來吧。”
裴疏這麼對他說。
“不需要這些東西了,你以後用不到它們。”
“沒人要你了,也沒人要我了。”
什麼也看不清的雨霧裡,裴疏在他耳邊說:“阿川,你做了很糟糕的壞事,傷害了我,你需要和我結婚。”
……
牧川跟着裴疏回了家。
他無法拒絕裴疏的一切安排。
——秘密結婚,因為裴疏已經成年,需要把自己的注冊信息改成已婚來規避麻煩。
住在裴疏家,因為裴疏無法離開他那劣質的垃圾信息素。
照顧裴疏……因為他傷害了裴疏,毀了裴疏,他做了糟糕的壞事,無法彌補,不可饒恕,害得裴疏沒有他就不能活。
他一直這麼想,他幾乎在愧疚裡浸泡八年。
八年。
裴疏白手起家,不依靠家族的助力,如今已經是全球電競賽事排名第一的巨星選手,手握五個世界冠軍、十二個MVP,粉絲過億。
他負責照顧裴疏的起居,衣食住行,傷病保健,也在直播時躲着鏡頭幫忙。
裴疏對他很好。
一直很好,裴疏會給他挑白襯衫,純棉的,很軟和,尺碼稍微大一些,剛好露出一部分腺體。
裴疏會在他生病的時候給他熬南瓜粥。
裴疏會給他買圍巾、口罩和頸環。
他跟着裴疏,過上了不僅在孤兒院無法想象,連絕大部分普通人都難以接觸的優渥生活——頂樓複式,六米挑高的落地窗,步入式衣帽間,智能家居,書房,MINI吧,應有盡有。
裴疏是非常優秀的配偶。
他一直笃信自己撞了其他人難以想象的大運,這樣的日子是一場永遠無法彌補的罪惡和錯誤的附贈品,這讓他更自責,無法釋懷。
他每晚躺在裴疏身邊、被裴疏用布條綁住手腕,看着握住布條另一頭熟睡的裴疏,都被無邊的愧疚和罪惡不停侵蝕着内心。
他有八年沒怎麼睡過好覺。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添了胃疼的毛病,再後來又偶爾身體僵硬、反應遲緩,有時健忘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怕給裴疏添麻煩,趁着裴疏封閉式集訓的一個月,偷偷去看了醫生。
這就是魔鬼的觸須。
他出軌了。
……他明明這樣幸福、這樣運氣好到可恥,過着足以令其他人豔羨無比的日子,居然還犯下這種令人作嘔的錯誤。
他的精神背叛了三個不同的人。
第一位是Beta矯正督導官,對方扶着他的肩膀,把熱茶遞進他手心時,他忍不住握緊了燙手的玻璃杯壁。
第二位是十九歲的Alpha賽車手,少年人帶他跑山,穿透陽光興奮地朝他大喊大叫時,他沒有及時屏住呼吸,回避對方信息素幹淨凜冽的柑橘青檸香。
最不可原諒的是第三位,投資裴疏戰隊的那位先生……之所以和對方相識,是因為唯一的一次被裴疏心血來潮帶出去應酬,他按裴疏說的去敬酒。
對方替他披上西裝外套,用熱毛巾幫他擦拭發顫的手指,問他“難受嗎”的時候……他竟然可恥地掉了淚。
可恥。
髒。
不可原諒。
這些個深夜裡,牧川發着抖,冒着冷汗,用兩根食指吃力地、斷斷續續地吃力而笨拙地敲打鍵盤,在遺書裡忏悔。
他的确在被賽車手拖去兜風時笑了一下,他反複回憶,确定絕對沒有很過分,隻是一下,很快就收回了。
他的确接了督導官的櫻桃糖。
他不停咀嚼那些細節,反思還有沒有什麼對不起裴疏的事,腦子裡冒出的畫面讓他絕望地閉緊眼睛。
他在如此忏悔的時候,竟然,在如此絕望、罪惡、毀滅般打擊的夾縫裡,依舊無法自控地想念那三個人。
他果然是無恥、可悲、罪惡而該死的。
還好這一天并不遠了。
……
「……」
系統:「非得朗誦嗎?」
非得富有感情地配樂并朗誦嗎???
“沒辦法,我太愧疚了。”
沈不棄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用那種溫吞又誠懇的語氣解釋:“我這種小地方來的Alpha,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好不容易拼命才考上大學,還沒怎麼見過世面就和裴疏結了婚,一晃就是八年……”
系統:「……」那就不要出軌啊!!
……還一出就是三個!
三個!!!
它可以對沈不棄的私活睜一隻攝像頭眼閉一隻攝像頭,但講道理,牧川這種寡淡、木讷、連呼吸都輕到聽不見的Alpha,足不出戶,社交評分2.1,是怎麼把人物關系圖搞亂到這步田地的??
“或許。”沈不棄剛剛回完消息,下載了十九歲Alpha賽車手精心P圖發來的腹肌照,存進秘密相冊。
他放下發燙的手機,喝了口溫水,領口裹着的喉嚨随着吞咽輕微滾動:“快死的暗火,總會吸引一些意外的飛蛾。”
系統沒聽懂:「啊??」
沈不棄揉了揉系統變成的毛球,撕下一張信紙給它折小搖椅,蒼白指尖耐心撫摸折痕。
紙頁發出不堪重負的脆弱碎裂聲。
他在聽什麼東西,系統以為是收音機或者博客,鑽進去才發現,居然是監-聽-軟-件。
沈不棄在監聽誰?
“啊,是裴疏。”沈不棄調整了下耳機,“他在和人聊天,在講我……”
裴疏是去參加一個寰球卓越者峰會——據說是全球最頂級的奢華盛典,嘉賓除了金融巨鳄、科技新貴,就是電競大神、F1冠軍之類的各界頂級巨星,為期十五天,地點在七星級的“星辰莊園”。
所有嘉賓住的都是私人别墅套房,有專屬管家、獨立入戶溫泉和私人停機坪。
裴疏沒有帶着牧川去。
他騙牧川,說自己去集訓。
電流雜音中,水晶杯撞出清脆聲響,音樂,腳步零落,香槟氣泡在杯底碎裂,交談聲模糊不清。
過了片刻,裴疏微醺的暗啞嗓音清晰響起:“家裡那個啊……帶不出來的,鄉下長大的Alpha,智能手機都用不好。”
“長得普普通通,嘴又笨,隻會掃你們的興。”
系統沿着數據流竄過去,看到裴疏。裴疏這麼說,卻又不停擺弄手機,反複解鎖屏幕,機票查詢界面被翻來覆去刷新,私人飛機的航線申請點開又關閉。
那隻投保千萬的金貴右手無意識地屈指敲擊桌面,越來越重,焦躁不安。
氣泡散盡的香槟杯映出發紅的眼角。
“你們玩,我後天就回了。”他說,“家裡養的那個……黏人的很,我不在就成啞巴了,門也不敢出。”
“整天縮在卧室裡,見到生人就發抖,害怕電話,害怕下雨,害怕流水聲。”
裴疏的指腹無意識摩挲婚戒,聲音低柔,咬字緩慢:“連太陽也怕,整天把窗簾拉得死死的,像個見不得光的……”
他的話音輕飄飄:“可憐蟲,離了我,會吓死在床上吧。”